23 人心（1）

初春的日头正好，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连各种花花草草也禁不住这熏人的暖意，妖娆地吐露芬芳。

    咸福宫里花海一片，煞是好看。惠妃悠闲地在院子里踱着步子，手中的羽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茜儿在身后笑道：“娘娘您看，咱们宫里的花开得多好啊！”

    惠妃抬眼看去，粉紫色的桃花、紫色的玉兰、白里透粉的樱花……成片成片地开着。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苦涩：“花开得再好又如何，皇上终是看不见。”

    茜儿略一沉吟，道：“娘娘前几日托奴婢办的事，奴婢已办妥了。”

    “哦？”惠妃立时停住步子，转过身看着茜儿，“这么说，她答应了？”

    茜儿淡淡点了点头。

    惠妃得意地笑了笑：“很好，去帮本宫把她找来。”

    “娘娘，现在怕是不妥，不如等中午那边歇息了，奴婢再去把那位姑娘请来可好？”

    惠妃想了想，点头称好。

    正午时分，阳光更是有些肆无忌惮。惠妃在正屋里闭目养神，睡意正欲袭来时，听茜儿在门外低声唤道：“娘娘可还醒着？”

    惠妃猛然睁了眼，低声道：“让她进来吧！”

    话音落下，门口的珠帘一挑，一个窈窕的身影款步走来。

    惠妃笑着起身，眼中颇带着一些打量欣赏之意：“果真是个沉鱼落雁的美人儿。”

    女子闻言，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染上两酡迷人的绯红，眼睑低垂，躬身道：“奴婢参见惠妃娘娘。”

    惠妃只是淡淡“唔”了一声，便示意她起来。

    “茜儿应该都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只想亲耳听你的回答，你可愿意？”

    女子沉思片刻，低声问：“娘娘当真可以帮奴婢达成所愿？”

    惠妃轻笑：“笑话，我是什么人，整个后宫都由我打理，这个面子，万岁爷还是会给我的。”

    女子面露喜色：“那好，奴婢答应娘娘，必当竭尽全力，报答娘娘知遇之恩。”

    惠妃终于满意地笑了，末了，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女子，一字一句道：“今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咸福宫里人头攒动，东西六宫的宫女太监们全部都聚集在此处，等着听惠妃的吩咐。每年年后，天气转暖，各宫里总是要把窝了一冬天的东西拿出来仔细晒晒，虽说只是晒东西这么个小活，却并不简单。暂且不说各宫里东西庞杂，光那些个物件就是娘娘妃子们的常用珍爱之物，自是马虎不得。

    每年宫里都有新进的宫女太监，康熙既然把整个后宫都交由惠妃打理，她自是事事上心，不肯有一丝一毫的大意。况且教导嬷嬷也好，姑姑也罢，纵使再严苛，但碰上那些不长耳朵的也无法，宫里好赖是不能出性命的。惠妃身居高位，由她来训话，那些个下人们，自是没有不听的。

    惠妃坐在紫檀木纹扶手椅上，眼瞅着下面的人一个个小心谨慎，唯恐一个不小心，被抓出来砍了脑袋。她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每年一入春啊，六宫里的东西都得拿出来晒晒霉气，别看晒东西这么个小事，要是有谁不小心打坏了哪位娘娘的物件，可别怪我没教好你们，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惠妃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都忙去吧！”

    话刚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等一下”，无意般地指向两个人：“你们俩去把坤宁宫里的东西拿出来晒晒，有些首饰什么的，放时间久了也是浪费，干脆都收拾出来交到内务府去。”

    被点到的两个人正是碧荷和慧莹，两人相视一眼，躬身道：“奴婢知道了。”便朝坤宁宫去了。

    一路上碧荷都觉得惴惴不安，只得问慧莹：“慧莹，坤宁宫不是前几位皇后的住所吗？咱们这么贸然进去，会不会闯出什么祸来？”

    慧莹安慰道：“这是惠妃娘娘亲自安排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不过我听说咱们皇上极其宠爱赫舍里皇后，咱们收拾的时候小心些，把赫舍里皇后的东西单独挑出来。”

    碧荷点了点头，乖乖跟在慧莹身后，往坤宁宫去了。

    坤宁宫长久无人居住，虽说惠妃打理后宫，但她毕竟不是皇后，又怎能入住。慧莹小心翼翼地推开大门，一时间，霉味扑面而来。

    碧荷仔细环顾四周，这才道：“真不知道那些奴才都是怎么当差的，这儿这么脏都没有人打扫。”语毕，碧荷又看了一眼这四百平的地方，苦着张脸问道：“慧莹，难道这么大的地方，都得咱们俩来收拾吗？”

    慧莹早开始忙活起来，边擦拭着屋里的陈设，边道：“应该，别说话了，干活要紧！”

    碧荷无奈，只得挽了袖子，拿起抹布。两人正收拾着时，忽听殿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听上去，来者似乎不少。

    慧莹和碧荷相视一眼，探头向外看去，见是惠妃身边的太监总管，小福子。小福子也看见两人，径直朝这边走来，声音阴阳怪掉：“惠妃娘娘吩咐了，坤宁宫是先皇后的故居，收拾的时候可仔细着，千万别惹下什么乱子，这不，娘娘怕人手不够，又给你们拨来几个人。”

    说着，小福子挥了挥手，身后的三位宫女一齐上前。“行了，你们都忙着吧，本公公就在这看着，绝不耽搁你们干活。”

    慧莹心里颇有不满，却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只得回过神继续干活。正当她擦到一件紫红地珐琅彩缠枝莲纹瓶时，又听见那太监刺耳的声音响起：“哎呦呦，我说年姑奶奶诶，这可是赫舍里皇后生前最喜爱的物件，可是咱们万岁爷亲自下令制作的呢，您可悠着点，万一摔着了，挨罚都是小事，恐怕万岁爷那儿，你这一关就难过喽！”

    小福子的语气似是慧莹都把错误犯了一般，慧莹一时气不过，回敬道：“多谢公公提醒，公公放心，奴婢就是把自个摔了，也不能把这个给摔了啊！”

    小福子阴笑道：“是吗？那最好。”

    他话音刚落，不知哪里飞来一粒碎石，径直打在慧莹的右胳膊肘上，慧莹突然觉得右胳膊一阵发麻，手下意识一松，瞬间只听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彻整个坤宁宫。

    “呀！年慧莹啊年慧莹，才刚你怎么说的来着，把你自个摔了都不能把它摔了，可眼下这……这……，”小福子急的语无伦次，气的翘起的兰花指微微发颤，“你让本公公怎么说你好啊，这下怎么办？”

    慧莹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她想起方才自己手臂一阵发麻，扬声道：“奴婢是被人陷害的。”

    小福子上来甩手给了慧莹一个巴掌：“大胆，闯了祸还敢说是被陷害的，我倒要看看，惠妃娘娘来了怎么收拾你！”说罢，已差人去请惠妃过来。

    慧莹自知理亏，只得跪在一旁。不多时，惠妃便乘着轿子过来。一进门，便看见那碎了一地的瓷器片，又看向跪在一旁的年慧莹，冷笑道：“呦，本宫还以为是何人闯祸呢，原来是德妃娘娘身边的慧莹姑娘啊！”

    惠妃款步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厉声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慧莹紧闭着双唇，一句话也不说。

    “大胆，反了你了，本宫问你居然都不答话，难不成想骑到本宫头上去了？”惠妃怒喝道。

    慧莹抬头，嘴角流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恐怕事情的来龙去脉，娘娘比奴婢更清楚吧！”

    惠妃大怒，扬手给了她一巴掌：“跟本宫说话没大没小，就冲这点，本宫现在就能收了你这条贱命。”

    “娘娘”，一直站在一旁的碧荷突然跪下：“慧莹的确是不小心，还望娘娘看在她无心的份上，就饶了她这一次。”

    茜儿声音清冷，道：“碧荷姑娘，该怎么做，娘娘自有论断。”

    碧荷一抬眼，正对上惠妃凌厉的目光，又忙低下头去，乖乖退至一边。

    惠妃声音平静，却字字渗人：“年慧莹以下犯上，又故意毁坏先皇后遗物，按律当斩，本宫念其初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拉出去，五十板子。”

    碧荷闻言一惊，忙道：“娘娘，慧莹是个女儿身，五十板子会要了她的命啊！”惠妃却是无动于衷，碧荷急的满头冒汗，太监已将慧莹拉了出去，碧荷悄悄挪动步子，却被惠妃喝住：“谁要是敢通风报信，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碧荷原本已挪到殿门口的一只脚又悄悄缩了回来，惠妃眼角余光瞟到这一切，只是默不作声，眼瞅着殿外一板子一板子地落在慧莹身上。

    年慧莹*牙关，额上的发早已汗湿一片，嘴唇也被咬出了血，却仍是拼死也不哼一声。

    惠妃冷笑道：“倒是把硬骨头，本宫看你能撑多久，给本宫重重地打。”

    那两个执杖太监像是听见有赏钱领一般，顿时加重力道。

    五十板子才刚刚完了一半，慧莹的臀部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她脸色苍白，原本紧紧抓着领口的手此时渐渐无力地垂了下来。

    “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娘娘”，惠妃顺着声音望去，见是康熙身边的紫藤，不由心生疑惑，可碍于她是康熙身边的人，只得问道：“原来是紫藤姑娘，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紫藤看了一眼已昏死过去的慧莹，忙跪下说道：“还望娘娘手下留情，慧莹即使再有错，可罪不至此啊，况且若是出了人命，万岁爷那更是不好交代。娘娘贵为六宫之首，理应以德服人，万岁爷更是宅心仁厚，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外头人会怎么想娘娘？万岁爷会怎么想娘娘？难道娘娘想成为吕后第二吗？”

    “先停下”，惠妃来不得细想紫藤前面的话，但是最后一句“吕后第二”却让她心头一颤。是啊，为了这么一个奴婢就毁了在康熙心目中的形象，岂不是太得不偿失？

    半晌，惠妃才冷冷地道：“也罢，今日之事想必这年慧莹也尝到了教训，本宫就放她一马。”

    紫藤忙磕头谢恩，正欲起身时，又听惠妃问道：“你是怎么知道坤宁宫的事的？”

    紫藤喉咙一紧，像是挤出的几个字：“奴婢恰好经过这。”

    惠妃反问道：“经过？那你经过的可真是时候！”

    紫藤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惠妃一生气又反悔。

    惠妃见紫藤不说话，已明白了几分，只道：“你们下去吧，本宫也乏了，该回宫了。”说着，茜儿已上来掺起惠妃。

    待惠妃走后，紫藤和碧荷这才急急忙忙把慧莹扶起来，此时的慧莹早已不省人事，一张模样俊俏的脸煞白煞白，紫藤探手试了试她的脉搏：“还好，脉搏不算太弱，碧荷，你快去请太医。”

    碧荷眼神复杂地看了慧莹一眼，转身一路小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