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进宫（4）

转眼就到了五月，京城已不似前些时日那般凉，园子里的花早早就开了，各色的花迎风舒展，风吹过，花无语，却是满园清香。

    那日被李德全带到养心殿的除了紫藤和慧莹还有一个叫碧荷的秀女，李德全见这三人生的都是一副好模样，又都聪慧可人，便在后面辟出一间屋子收拾了给她们三人住。碧荷是佐领郎图之女，和紫藤身份相当，而年遐龄又是正二品官员，所以这三人入住乾清宫后自是比普通宫女地位高出一截。李德全见紫藤乖巧伶俐，便叫她去掌管茶水上的大小琐事。碧荷做得一手好女红，慧莹又聪慧能干，两人便被派去照料康熙的起居。

    紫藤来乾清宫已快三个月了，从最初不懂世故的小丫头到现在领着清茶房一帮太监宫女做事，她常常跟慧莹笑说，从没想过自己也可以这般老成历练。

    李德全很是看重她们三个人，当时刚将她们带进养心殿，便着冬晨姑姑悉心教导。冬晨教的仔细耐心，她们三个也都是聪明伶俐，一学就通，倒是没用多少工夫，养心殿的大小事务便都熟能生巧了。

    养心殿的日子虽过着舒坦，却也正应了那句话“伴君如伴虎”。康熙每日大约巳初时刻便下了朝，但这位主子偏偏不按正点来，每下了朝，总是要上各处“逛逛”，什么时候回乾清宫都是未知数，害的这帮在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都是有苦说不出。

    这日天气晴好，五月的京城和风徐徐，拂的人脸上有些微痒。康熙早就下了朝，只是都快晌午却还不见回宫，这些宫女太监难免放松。紫藤一身淡藕色长袍，外套浅绛色黑边荷叶纹饰大褂，头戴翠花，珠珰垂肩。那些个宫女太监显然是听到渐渐临近的脚步声，这才慢悠悠地起身。

    紫藤走进清茶房，见众人皆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便说道：“万岁爷虽然还没回来，可咱们也得把茶水备好了不是？万一万岁爷回来连茶都没准备好，赶明受了罚可别怨我。”

    紫藤刚说完，就见到清茶房总管孙国安身边的太监小元子跑进来，喘着粗气说道：“藤姐姐，皇上、、皇上快回来了，另外还有、、还有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我师傅说、、说让你赶快把、、把茶水都准备好了。”

    紫藤笑道：“多谢公公，我知道了。”

    待小元子走后，紫藤见他们面露惶恐，训道：“我才刚怎么说的来着，让你们早些准备总是没错儿的。”紫藤见一个个还愣在原地，急道：“都还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烹茶！”

    “你呀，我还没进门，就听到你的声音了。”碧荷笑着和慧莹走进清茶房。慧莹一身湖青色长袍，领口有镶滚彩绣，外套白色坎肩。碧荷着粉色荷花纹饰长袍，琵琶襟坎肩，她本就长的不错，再这样一打扮，更是妩媚动人了。

    紫藤忙说：“我的好姐姐诶，这万岁爷都快回来了，您二位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到我这来呀？”

    慧莹不语，走过来反握住她的手笑着对碧荷说：“你快看看，这哪是几个月前拉着你上厨房摸吃食的那个小丫头！”

    碧荷也一脸笑意：“谁说不是呢，刚进宫的那段日子，我到现在可都是记忆犹新呢！”

    紫藤斜斜睨着眼瞪着两人：“好啊，敢嘲笑我，看晚上下了值我怎么收拾你们俩！”说罢，还向她们俩吐了吐舌头。

    慧莹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呀，还是一副小孩子脾气。行了，仔细伺候着吧，我们也得回去了。”说完，也并不做逗留，便和碧荷一同离去。

    约摸着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紫藤听到外面太监细长的声音：“万岁爷回宫！”

    紫藤看了看日头，已是未初时刻，她估摸着康熙一早上滴水未进，定是又渴又饿，今儿又有多位阿哥前来。紫藤略一忖度，叫来清茶房前阵子新来的一个宫女秋月，吩咐道：“万岁爷这大半个上午什么都没吃，定是饿了，你去御膳房，就说要一个什锦火烧、芙蓉蛋、文思豆腐羹、五绺鸡丝、淡菜虾子汤，叫他们照着这个再多准备四份。”

    秋月却不忙下去，问道：“姐姐，万岁爷并没有说吃什么，万一万岁爷、、、？

    紫藤笑道：“放心，万岁爷饿了一天，再说我伺候万岁爷已经有些日子了，知道细数。”

    秋月见紫藤如是说，也不再说什么，便应下去御膳房。

    紫藤深吸一口气，她自己也不知道今天这样做会不会惹怒康熙，不过依着她平日对康熙的观察，想来这位主子也是宽容平和之人，便渐渐放宽了心。

    正在此时，孙国安走了过来，紫藤忙福了福身：“孙公公。”

    孙国安略微抬了抬手，道：“茶水准备的怎么样了？万岁爷这会子正跟各位阿哥说事呢！要是准备好了，就赶紧端上去吧！”

    紫藤应下，见孙国安离开，忙端了茶跟去了前面。

    彼时已是晌午，天气略微有些热，紫藤来到乾清宫，行至康熙身后的屏风时停了下来，只见康熙端坐于书案之前，下面跪着几位阿哥。紫藤紧了紧手中的帕子，手心早已沁出了汗，她有些紧张：难道康熙今儿心情欠佳？

    正想着，便听康熙问道：“你们对张瑗请毁魏忠贤墓怎么看？”

    紫藤这才舒了一口气，又见各位阿哥已赐了座，便端了茶出去。

    三阿哥道：“前朝宦官掌权十分普遍，而佞臣魏忠贤则是将这一点做到极致，祸国殃民，独权专政，更有甚者，自称‘九千岁’，儿臣以为，此等乱臣贼子，毁其墓可大快人心，也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以此警告我朝那些还心存幻念之人。”

    康熙听罢，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他几位阿哥：“你们怎么看？”

    “儿臣想法同三哥一致。”几位阿哥异口同声道。

    康熙思忖片刻，道：“行了，张瑗的折子，朕准了。”

    紫藤来到康熙身边，说道：“皇上，这是今年江浙新贡的径山茶。”

    康熙“唔”了一声，接过茶杯，紫藤正欲去给各位阿哥奉茶时，听康熙说道：“这五彩玉兰纹杯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紫藤忙跪下道：“回皇上，这是奴婢前儿收拾清茶房时找出来的，奴婢见这杯子完好无损，纹饰又别致，今儿斗胆呈给皇上用了。”

    紫藤说完，康熙并不说话，只是用杯盖轻轻地滗着茶水。李德全在一旁训说：“大胆，都入了库的东西怎能再拿出来给万岁爷用！”

    紫藤只是跪着，并不说话。康熙抬眼扫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紧张，和气地说：“起来吧，朕并没有怪你，反而还觉着眼下这节气配上这杯这茶，倒是惬意的很！”康熙说完，向她微微示意，紫藤忙端了茶给下面的各位阿哥。

    李德全在一旁问：“可是万岁爷，按宫里的规矩，这入了库的东西——”

    “哪来那么多规矩，朕倒是觉得先前那些个器物没一样能好过这件儿。”康熙打断李德全，淡淡地说道。李德全只得闭了嘴，乖乖地站在一边。

    紫藤正准备给胤禛端茶时，听康熙道：“老四，你额娘刚失去了女儿，心下一定不好受，你没事记得多去瞧瞧。”

    胤禛只是应了声“是”，再无其实话。紫藤不禁多看了这位皇子几眼，他长相并不出众，最起码跟之前碰到的九阿哥相比逊色很多，但是他眉宇间却有着凛然的英气，让人不自觉的便有些犯怵。

    紫藤打了个激灵，努力不去想胤禛那冷的吓人的脸，走向下一位阿哥。却在看到那位阿哥的脸时，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原来是他！胤禩见紫藤呆呆地望着他，由于在康熙跟前，并不敢大声说话，只得轻轻咳嗽一声，紫藤回过神，见胤禩冲她微微一笑，点头示意。她脑海中一团乱，原来那日把她和慧莹从老鸨手中救出来的是八阿哥！她匆匆奉上了茶，刚想回去清静清静，就听康熙的声音恍如隔世般地传来：“朕饿了，传膳！顺便为他们也备上。”

    传膳！紫藤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自作主张的事，心下暗暗后悔，只得希望御膳房还没做。可惜已经晚了，在康熙让传膳后没过多久，太监们便将几份一样的膳食端了上来。

    康熙看着眼前的饭菜，问打头的太监：“怎的今儿的膳食跟平日的有些不一样？”

    紫藤忙说道：“启禀皇上，奴婢斗胆，奴婢今儿见皇上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吃，担心皇上龙体，这才叫人准备了这些清淡的食物，况且今儿天气也有些热，太油腻的食物，反而对身体不好。”

    康熙听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想来定是怕极了。便说道：“起吧，这径山茶喝下去清喉润肺，你叫人准备的这些东西虽然清淡，但着实让朕看了有胃口。若真是换成朕平日的膳食，恐怕是吃不下了。”康熙说完，又对李德全道：“传，富察紫藤，聪敏温厚，侍奉有功，朕的日常起居就交给她了。”

    李德全意味深长地看了紫藤一眼，眼中带着少有的赞许。紫藤却是心乱如麻，日常起居，万一出点什么岔子，自己九个头怕是都不够砍的。

    大约未正时分刚过，康熙便遣散了众阿哥，慧莹和碧荷伺候康熙歇下。紫藤也下了值，一个人回到住所。

    她今天脑子一团乱，想起今天自己过于胆大的所作所为，隐隐有些后怕。她从怀里摸出那个扇坠子，在午后的阳光下，翡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她在心里叹道，原来他是八阿哥！她紧了紧手中的坠子，决定下次见到八阿哥时将这块坠子还给他。想到这，紫藤不由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忙了大半天，人也乏了，便只去了外面套的大褂，拉过薄被盖在身上。可闭上眼，脑海中莫名地便浮现出那张冰冷如霜的面孔。她使劲摇了摇头，只希望赶快睡去，可越是如此，就越是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梦里，却总是重复地出现那张冰冷的脸和那块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