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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夫人随着贾母、王夫人从东郊姜家回到荣国府,一路上都在心头盘算着找姜念索取一笔钱财。
刚回到由荣国府隔断出来的贾赦院,邢夫人忽听到一声稚嫩的呼唤:“给太太请安!”
邢夫人本一边低头走路一边想着心思,倒是被这一声呼唤唬了一跳,抬头见贾琮怯生生立在阶下,身上穿着一件旧棉袄,袖口已磨出发亮的毛边,脸上则沾着些污泥,想是方才玩泥巴蹭的,活像只小花猫。
贾琮为贾赦庶出的次子,年纪还小,其母亲已去世。贾赦不喜这个庶子,素来苛待,邢夫人更是厌恶。
“哪里钻出来的活猴儿!”邢夫人厉声喝道,惊得檐下一只麻雀扑棱棱飞走,“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不成?由得你这般黑眉乌嘴的,哪像大家子念书的孩子?”说着用帕子掩住口鼻,仿佛贾琮身上有什么异味。
贾琮吓得后退半步,低了低头,却又拿眼瞟了眼邢夫人。
邢夫人见他这副模样更添厌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甩袖便往内室去。
几个仆妇婆子见状,也对着贾琮指指点点。
其中有个王善保家的,乃是邢夫人的陪房,也是邢夫人的心腹。
王善保家的故意大声道:“到底是小妇生的,上不得台面。”
贾琮咬着嘴唇,却不敢则声。
内室里,邢夫人“咕咚咕咚”灌了半盏茶,仍是心气不顺。忽见两个穿着艳丽、鬓边金簪乱晃的妾室进来请安,更觉刺目。
然而,邢夫人敢当众责骂贾琮,却是不敢随意责骂眼前这两个贾赦的宠妾,只是沉声说了句:“你们去吧,我眼下怪心烦的。”
待两个妾室离开,邢夫人独自坐在炕上,不禁嘀咕道:“那姜念假充善人,收养谁不好,偏生要收养了岫烟!他若真是善人,怎不连贾琮这孽障也一并收养了去?若他收养了贾琮,既省了这里的嚼用,又能叫我眼不见心不烦,且给他添堵去,如此才好呢!”
正想着,忽听屋外一阵骚动。
原来,贾琮的奶娘程嬷嬷,见小主子贾琮哭了,急得跺脚:“我的哥儿,这是怎么了?”抬头却见王善保家的正冷眼旁观,忙把贾琮搂在怀里,不敢多言。
“程嬷嬷。”王善保家的阴阳怪气道,“太太说了,哥儿这般邋遢模样,你这个奶妈子该打嘴。”说着竟真从头上拔下银簪,作势要戳。
贾琮突然挣脱程嬷嬷的怀抱,对着王善保家的手腕就是一口。王善保家的“哎哟”一声,簪子落地。贾琮这孩子竟像只被逼急的小兽,红着眼睛道:“不许欺负她!”
内室里的邢夫人听到动静,嘴角却浮起一丝冷笑。她整了整衣襟,缓缓走出,对着惊慌失措的程嬷嬷道:“琮哥儿尽是被你这个嬷嬷教坏了,明日你便收拾铺盖去吧!”
程嬷嬷闻言,如遭雷击,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贾琮知道闯祸,“哇”地哭出声来,死死拽着程嬷嬷的衣角不放。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传来贾琏的声音:“太太这是唱哪出啊?”
邢夫人见贾琏来了,面色稍霁,却仍指着贾琮道:“你瞧瞧这小孽障,越发没规矩了。”
贾琏瞥了眼哭成泪人的庶出弟弟,心里怜悯,却也仅此而已,他可不会护着。
……
……
翌日。
姜家的书房内,银霜炭盆烧得正旺,一片温暖之中,姜念正向元春学琴。
元春特意穿了件杏子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袄,葱黄绫棉裙,发间一支点翠嵌珠凤头步摇。
她端坐在紫檀琴案前,指尖轻抚九霄环佩琴的冰弦,叹道:“这九霄环佩,不愧是唐朝雷琴,我是愈发喜爱了。”
说着拨动宫弦,一缕清音便如寒泉般流淌出来。
姜念穿着家常石青色素缎直裰,腰间松松系着条玄色丝绦,正凝神望着元春的指法。
“大爷且看这‘吟’的手法。”元春左手拇指按弦,右手轻勾,琴音便如呜咽般颤动起来,“《幽兰》中这一句最是难……”
一番教授后,姜念坐在了琴前,生涩地弹起了《幽兰》的片段。虽则琴音滞涩,然弹着弹着,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决绝之意。
元春静静听着,忽然发现丈夫弹的调子与原谱略有不同——宫音转为徵音,悲凉中竟透出几分峥嵘。
“大爷这是……”
“即兴改了几个音。”姜念收手,琴弦犹自颤动,“既名《幽兰》,何妨带些傲雪凌霜的骨气?”
元春嫣然一笑:“怪道总听人说大爷是天纵奇材,在这音律上竟也这般聪明过人。”
忽听门外一阵窸窣声。
“大爷,奶奶。”封氏进来禀道,“荣国府大太太跟前的王善保家的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元春指尖一顿,琴弦“铮”地发出颤音,疑惑地看向姜念:“大太太忽打发个陪房来作甚?”她下意识抚了抚鬓角,那支点翠嵌珠凤头步摇的流苏微微晃动。
姜念略一沉吟,便隐隐猜到了原因,唇角浮起一丝冷笑,对封氏道:“先请邢姑娘过来,再将来人领进来。”
不多时,邢岫烟匆匆而至。这姑娘今日穿着藕荷色绫袄,外罩月白比甲,发间只一支素银簪子,一如既往显得清雅脱俗。她尚不知何事,见礼后便安静地立在元春身侧。
王善保家的进来时,满身带着外头的寒气。这婆子穿着簇新青缎掐牙背心,头上竟晃着一根金簪,见了姜念、元春,便堆出满脸笑来:“给姜姑爷、大姑娘请安。”眼睛却往邢岫烟身上瞟了瞟。
“大太太忽打发你来,不知所为何事?”元春语气平淡,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轸,她心中不喜邢夫人,也不喜这个王善保家的。
王善保家的干笑两声:“我们太太说,邢忠夫妇虽说是遇了匪,到底……”她咽了口唾沫,“到底因着姜姑爷的差事才惨死的,论理姜姑爷该给咱们太太一笔赔偿才好!另外,姜姑爷又要收养邢姑娘,便相当于要买了邢家这姑娘,也该出一笔钱!二者合起来,该给咱们太太二千两银子!”
屋内霎时死寂。
炭盆里“噼啪”爆出个火星,惊得邢岫烟浑身一颤。
元春知道邢夫人是个贪财自私、心胸狭隘、猜忌多疑之人,饶是如此,她还是被邢夫人的此番行为惊愕了。
元春错愕之中脸色泛白,心中叹道:“邢夫人好歹是荣府的大太太,又是诰命夫人,怎做出这等市井泼妇的勾当?唉,我娘家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
“大太太真是思虑周全。”姜念忽然轻笑一声,指尖划过九霄环佩琴尾的焦痕,又猛地按住琴弦,发出刺耳噪音,“此事倒是好商量的,你且回去请大太太来,我当面与她商量。”
王善保家的闻言一喜,以为姜念这是同意要给二千两银子了,心中鄙夷:“一直听闻这姜姑爷是个厉害人,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王善保家的道:“姜姑爷将二千两银子直接给我,由我带回去交给大太太便成,何必劳动大太太亲自走一遭?”
姜念依然保持着笑脸:“这可不成,二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须大太太亲自来一趟,银子也须当面给她才好。”
王善保家的还要纠缠,姜念却忽然冷下脸来。
无奈之下,王善保家的唯有告退。
待她离开,元春忙向姜念问道:“大爷意欲如何处置此事?”
姜念沉声道:“既是冲着我来的,此事夫人不要插手,由我处置便是。”
……
……
王善保家的走出了姜家,坐上了回程的马车,车轮碾过土路的“咯吱”声,恰似她心中的暗恼。这婆子忽掀开窗帘,朝着窗外啐了一口:“呸!什么朝廷新贵,不过是个软骨头,咱们太太找他要银子,他不敢不给的!”
回到荣国府贾赦院,邢夫人正在暖阁里与几个仆妇婆子抹骨牌,见王善保家的进来,忙推开牌九,令几个仆妇婆子退下后,便急不可待地问王善保家的:“事儿如何了?”
“恭喜太太!”王善保家的满脸堆笑,将情况大致说了一番,又道:“那姜姑爷敬着太太呢,客客气气的,只是说二千两银子不是小数,要请太太亲自去取呢。”说着挤眉弄眼,“我看他那模样,分明是怕了太太的威势。”
邢夫人听完反倒愣住了。在她心里,姜念可是个厉害人,本以为今日这事儿不容易办下来的,那姜念不会轻易给钱,纵然愿给,也不会照她的开价给二千两银子,没想到事情竟这般顺利。
转念一想,或许是因着元春的面子,不好与她这位荣国府大太太撕破脸;或许是因着贾赦的威势,虽则姜念前番当众辱骂过贾赦,到底不敢再惹到贾赦;又或许是因姜念很有钱,不在意“区区”二千两银子;又或许是因姜念看中了邢岫烟。
这般想着,邢夫人嘴角不由翘起:“到底是年轻。”
正寻思着,忽听外头小丫头惊呼。原来是贾琮在院里玩耍,不小心把一个石块砸到了窗棂上。邢夫人顿时拉下脸来:“小孽障!”抓起炕桌上的蜜饯盒子就往外砸,惊得贾琮跌坐在地。
“太太消消气。”王善保家的忙劝道,“当务之急,是先去姜家得了那二千两银子。至于琮哥儿,日后找个由头打发出去便是。”
邢夫人默不作声,心里暗叹:“我倒是想打发这小孽障出去,可这小孽障毕竟是老爷的儿子,岂好轻易打发的?”
一时间也顾不得多想此事了,邢夫人忙让丫鬟妆扮自己,随即盛装而出。华丽的服饰衬得她那张黄脸竟有了几分光彩。
今日的日头惨白惨白的,照在姜家宅院,似泛不起半点暖意。
邢夫人乘坐着马车来到姜家,恰逢午时,封氏对她道:“大爷、奶奶正用午膳,请大太太在倒座房稍候。”
邢夫人闻言,敷了厚粉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竟让她屈尊在倒座房里稍候?岂有此理!
然,为了二千两银子,还是姑且忍一忍罢!
邢夫人被领进了倒座房的一间屋内,但见这屋内摆着张榆木方凳,连个暖炉都没有。邢夫人坐着坐着,忽听外头传来姜家下人们的说笑声,倒似在嘲笑她的窘迫。
足足等了两刻钟,才有仆妇来引路进内宅。
书房里,姜念正与元春对弈,见邢夫人进来也不起身,只虚指了下首的椅子:“大太太请坐。”
邢岫烟安静地立在元春身后,身上穿的已不是之前的藕荷色绫袄,而是一件簇新的湖蓝缎袄,发间也不再是之前的素银簪子,而是一支金镶玉蝴蝶簪,这么一打扮,像是贵族小姐似的。
是姜念故意让她这般打扮上的。
邢夫人见到这般打扮的邢岫烟,眼睛登时睁大,心内暗骂:“这个小蹄子,被人家收养,反倒气派起来了,哼!”
待邢夫人坐下,姜念捏着枚黑玉棋子,在指尖转来转去,显得漫不经心地问道:“不知大太太忽然来此有何见教?”
邢夫人强压怒火:“今儿不是让王善保家的来说了?那二千两银子……”
“二千两银子?”姜念故作诧异,“什么二千两银子?”
邢夫人顿时语塞,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她咬牙道:“你何必装糊涂?我那堂弟夫妇二人相当于被你害死,论理你该给我一笔赔偿才好!而你又要收养岫烟,又相当于要买了咱们邢家这姑娘!二者合起来,你拿二千两银子来!”
“啪!”姜念手中的黑玉棋子突然拍在棋盘上,惊得邢夫人一哆嗦。
姜念脸上仍带着笑,眼里却结了冰:“大太太此言差矣。邢忠夫妇之死乃是意外,因我当晚奉旨办差,捉拿邪教妖匪,妖匪逃窜时将他二人杀害。你如今却污蔑我害死他们,并找我勒索二千两银子。”
说到这里,姜念收住了脸上的笑容,目光如刀锋般刺向邢夫人:“我这便遣人去荣府,将此事告知老太太,看老太太管不管这事儿!若老太太不管,我便告到衙门去,咱们去衙门里对峙。因此事涉及钦差与皇差,想来此事或会惊动圣上的。”
邢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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