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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九王爷说要“过去看看”,本来稍稍落在后面的十几骑随行人马立刻两边散开,迅速占领了小茅屋前后左右、门前、窗外各个有利位置。这些人行动利落,所占领的地点看似没有规律,但一旦任何一个位置出现意外,其他各点的人都能及时补上呼应。从九王爷开口到布好点,这些人之间没有任何协调就各自倚势对茅屋周围做出判断,并一致行动,可见平时绝对训练有素。他们虽然身着普通的随从便衣,可互相间的默契、举动间的气势怎么也掩盖不了。他们正是九王爷亲随禁卫队的队员,而龙霆的禁卫队就是传闻中八年前与阿末游牧族大战获胜的主要力量。
众人下马,身穿紧身玄衣、神情严肃的男子先说道:“我去叩门。”
“封磊,本王亲自去。”龙霆阻止了正要举步的玄衣男子,见他皱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便懒懒笑道,“古有周文王访姜子牙、刘皇叔三顾茅庐,此处若真像小七所说,是世外高人结庐之地,今日本王自当效法前贤。”
闻言,封磊不再出声,沉默地跟在龙霆身后数步之遥的地方。这茅屋中有没有所谓世外高人他不在意,只知道当下百姓生活安逸,朝廷局势却暗潮汹涌。各方各派想置九王爷于死地的人不在少数,偏偏九王爷毫不收敛,比方他话里才刚提到“周文王”和“刘皇叔”,能够拿他们自比的人应该是皇上才对,九王爷却说得坦然至极。想到这儿,封磊不禁有皱眉,不知道九王爷什么时候才会不那么“招摇”。
龙霆状似悠闲地迈向茅屋门口,经过那株花开得正茂盛、看上去至少有百年以上的老桃树时,微微留意。虬根错结的树下立着两座小坟头,均被夭夭桃花覆满,只有从坟上的立碑看得出两座坟一新一旧。这两块石碑上均无字,空空如也,既看不出死者是谁,也看不出立碑者的身份。光此一点,就有些勾起龙霆的好奇心——会立下无字碑,至少不应该是普通的世俗人物。他对茅屋的主人更感兴趣了。
匆忙奔跑过来的脚步声在龙霆身边停下,是那个浓眉大眼的华服年轻人。
龙霆料到为他,头也不回,只噙着哂笑问:“二郎怎么来了?”
“我听小七说得肯定,也想来看看世外高人的样子。”这二郎就是当今皇上真帝的大弟,先皇明帝的二皇子,曾经也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他口中的“小七”则是明帝最小的儿子,与他一母所出七皇子。
龙霆知道他受了小七点拨,不想错过效法前贤明君的机会,若果然有高人在此,也可以顺便拉拢。于是看似不经意地顺口道:“也对。那就由二郎去叩门吧,免得封磊他们一个劲紧张会有刺客对本王不利。”
二皇子龙炜一听,顿时停住脚步,改口道:“九叔说笑了,长幼有序,九叔在前,侄儿不敢僭越。”
说完,他反而退了几步,站到曾经是“武状元”的封磊身边。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真有刺客,他可不想冒这个险。
龙霆也不理会他,独自举步向前,始终意态闲散,丝毫不像刚才所说,担心可能有刺客存在。
茅屋里的荀萧菀清清楚楚听到门外对话的每一个字,方才的不满更加深了。毕竟她好好地住在这里,好好地努力培养情绪悼念自尽成功的父亲,他们的出现不仅打扰到她,还让她莫名其妙被怀疑成刺客,哪怕她感觉出“刺客”之说只是两个男人各怀心思下的托词。不管谁碰上这种被打扰在先、被怀疑在后的情况,恐怕都会非常不满,更何况她生性不喜近人,更不喜欢接近生人,而且这群生人还有天下最“麻烦”的身份。
“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我可以不应门,叫他们以为屋里没人吗?”荀萧菀一手撑着下颌,心中暗问自己。
然而,随着门外男人越靠越近,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隐隐约约感觉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他的靠近似乎带来了一股收敛起来的危险气息,让她觉得“假装没人”的戏码行不太通。而荀萧菀一向很相信自己的感觉。可能是长期用药的关系吧,师傅们给她的药几乎集中了天下灵物,虽然尚未能拔尽体内的毒,但她的血已变成了求之不得的解毒至品,好像也让她的各种感觉变得较寻常人更为灵敏。
“算了,还是老实点吧。”她打算跟着感觉走,随时改变主意。
离茅屋越来越近,龙霆不知为何,心中竟产生一种莫名奇妙的期待——这让他悠然的眼神中瞬间掠过一丝深沉。能让他产生期待的时刻不多,除了当年向皇兄请命出战阿末族以外,只有在那场与冰儿初次见面的宫廷盛宴之前。
看多了各式美人,他本以为号称“奭络第一美人”的水氏大小姐水意冰应该也不过如是,期待在宫宴上见到她,也不过好奇心的驱使而已。但是,在满眼斛觥交错、珠光宝气的流影中,在龙霆等到无聊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个披着银白绮绡的窈窕身影,俏生生出现在孚禳殿门外。她一出现,整个孚禳殿内,喧哗声突然一滞。那一刻,龙霆像殿上所有的凡夫俗子一般,以为自己看到了翩然飞下的月中仙子。她一举手、一转身,银白绮绡摇曳间流光潋影,仿佛皎皎月色洒落在纸醉金迷的红尘浊世。而她静静地站立着,像一朵空谷幽兰,如此高贵、如此优雅,如此不可亵渎。但是,当水意冰看见龙烨走向她的时候,玉雕似的完美容颜即刻绽放出绝美的笑容,如春光一线、冰雪初融,深深映入宫宴上每个人的心内。这一刻,龙霆生平第一次兴起想要完完全全拥有一个女人的欲望,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为另一个男人绽放笑颜而心生妒嫉。这一刻,他不再抱怨皇兄安排的宫宴无聊透顶,不再抱怨萧笛凉那个老家伙长久以来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这一刻,他下定决心要得到这个女子,要将她从另一个男人手上夺过来。这个念头,让征战结束不久的龙霆重新燃起征服欲望,只不过,这次不是国与国,而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外加一个情敌。举杯将酒一口饮下,龙霆半眯眼眸盯视那一对众人口中的“金童玉女”,看到水意冰对着龙烨巧笑倩兮,他的目光瞬间凌厉如锋,她该是他的女人,不管有没有其他理由,也不管龙烨是太子更是自己的皇侄,他要她,一定要得到她!
……然而,冰儿最终竟死了,死在他眼前,死也恨着他。这算什么?难道是上天惩罚他夺人所爱?但是,如果要惩罚,也应该全部由他承受,为何结果却是冰儿的死?这是唯一一次,龙霆对自己是对还是错产生怀疑。虽然萧老头子安慰他,向来宠信幼弟的明帝也安慰他,而他已无法再为任何女人动心。尽管他府中美人无数,但她们都不是冰儿,不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所以,她们都变成府中的过眼烟云。
顷刻之间,对水意冰的思念回闪过龙霆心中,直到鼻端嗅入一阵奇特的暗香,才让他将心思转回眼下。龙霆暗自嗤笑,任何与冰儿有关的事,就算刻意压抑,都能让他心情不稳,几年了还改不掉。今天不过凑巧,像当年要见冰儿之前那样,多了一份好奇和期待,他的心思就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看看面前朴素的木扉,龙霆庆幸还好里面没有暗藏刺客,否则像他刚才走神、警惕性降低,哪怕只有顷刻,也足够一流的杀手把握机会了。话说回来,这是什么香味?非常特别,他从未闻过,但的确不错。不浓不薄、非花非木,亦非西域的香料,只觉十分清爽。刚才脑中还有点乱,这暗香从门内轻轻飘来,叫他瞬间清醒。龙霆嘴角重现懒懒的笑意,他发现自己对这木门内的“高人”越发期待了。
指关节有力地屈起,叩在木扉上发出清亮的响声。龙霆期待着回音,身后几步的龙炜同样免不了好奇,张望着等待开门。封磊和各个位置上的禁卫军队员则全神贯注以防“意外”出现,处在外围的七皇子龙煜因为人小个头也矮小,干脆翻身上马,换个高一点的视线看个清楚。
隔了一道门,荀萧菀明显感觉一股张力穿透四周土墙,慢慢朝屋内围拢进来,以她为中心越收越紧,一般若非武功和内力高手是无法察觉的。她的身体从小就差,没办法跟随师傅们练武,可能长期用药以至感觉敏锐的缘故,她虽不会武却对当下的情况很懂得——这屋子怕是被不下十来个高手给团团围住了!那股张力乃是他们集中精神所形成的内力气场,随他们心意而动,一旦她果真是个“刺客”有所行动时,那股包围她的气场会立刻传达给屋外的高手们知道,而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对她采取攻击。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明明是他们找上门来、是他们破坏她的心情,要防备,也该她防备他们才对吧。荀萧菀明白那些高手们也是尽忠职守,所以,她把越积越多的不满情绪都算到那个敲门人身上。“九叔”、“本王”,不就是九王爷?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连皇上都让他七分。但那又如何?她不想见就是不见。
“什么人敲门?”荀萧菀故意掐着嗓子说话,让本来十分好听的声音变成粗哑。
一个难听的女人声音。龙炜立刻不感兴趣了。
一个气虚的女人声音,明显不会武功。封磊暗暗松了口气,包围荀萧菀的力场同时明显减弱。
坐在马上的龙煜离得远听不清,仍旧好奇张望。
龙霆的期待倒是不减。隐世高人,可以是男人,当然也可以是女人。
“春日游山赏花的人,路过贵府,打扰了。”龙霆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你的确大大打扰我了,说得再客气也没用,荀萧菀偷偷撇嘴,继续掐嗓子:“公子有什么事?”
“玩赏大半日,有些口渴,不知能否讨碗水喝?”龙霆察觉屋内只有一个人的气息,不怕来开门的不是她。
荀萧菀马上明白他这话的目的,轻轻眨眼,说:“可以,请公子到窗边来,我递给你。”
龙霆一听,颇为意外对方极力回避的言行,于是道:“好是好,不过在下稍有不解,想冒昧请教。”
荀萧菀一边取杯盏,一边回答:“那你说吧。”
龙霆觉得有趣,除了萧笛凉那老头,已经没人用这么直言的口气跟他说话了,“姑娘不愿为陌生人开门递水,莫非有所顾忌?”
“放心,我不是防备你。”你手下人防备我还比较多。
“哦,那就好。”这姑娘果然够直言,有趣得紧,龙霆又接口,“那姑娘能开门了吗?”
“不行。”你不是坏人,也不算什么好人吧,“今日是家父七七忌日,不便见外人。”
“那,确是在下冒昧了。”龙霆转眼看了看桃树下的新坟,相信她说得是实话。
“吱呀”一声,墙上的木窗打开。一截暗黑色衣袖伸出来,衣袖外是一只纤细的手,但肤色暗黄无光。“公子喝水吧。”
龙霆接过那只手上的杯盏,自然见到了衣袖和手的颜色。她穿着孝服,手又像做惯粗活的样子,的确是个丧父不久的山野姑娘,而非他期待的“高人”。看来这次又没有什么收获了。正这么想,之前那股清新的暗香从打开的窗沿内幽幽飘出,令龙霆精神一振。没有收获吗?如果能问出这是什么香,倒也是件不错的事。正好依样做起来放在王府用,省得到处都是庸脂俗粉的味道。
边想边抬腕,龙霆才把两片线条阳刚好看的薄唇印上杯缘,身后的封磊出声唤道:“九爷!”
封磊的原意是阻止龙霆喝水,因为在他认为,这水仍属“来路不明”。
龙霆下意识里不曾防备这个直言的姑娘,若非封磊唤住他,他的确会就口便喝。想到这点,连他自己都奇怪,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降低警惕性了。
忽然,一声嘹亮的鹰啼击破长空,回荡在空旷的桃花岭后山,仿佛突然撕裂了原来安静清幽的氛围。所有人都因这声鹰啼而神情一肃。
霎那间,龙霆脸上、身上的斯文闲散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凛肃色。他眯眸仿佛在碧蓝的天上搜寻什么,突然举起没有持杯的另一手放到唇边,吹出一记同样响彻深山的口哨。
随着又一声鹰啼传来,清澄的天空出现一个小黑点,那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低,最后成为一只雄健的黑鹰俯冲直下,拍打着翅膀扑向龙霆。龙霆才伸出手臂,黑鹰便停落那里,收起强有力的翅膀。
他本想按习惯抚摸黑鹰,抬起手才发现另一只手中仍握着姑娘递送的水杯。自鹰啼声响起就变得凌厉非常的眼眸稍微柔和了一下,龙霆将水杯从窗沿内递回,说道:“多谢姑娘。可惜本王来不及喝了。”
窗内的荀萧菀无言收回水杯,手指恰好触及他的唇印过的地方,仿佛还留有点温热。
龙霆收手取下鹰爪上的信,迅速阅毕,转身向众人命令道:“边疆有事,回府!”
早有人替他牵来了马。他手臂一提放开黑鹰,翻身越上马背,扬鞭飞奔而去。众人紧跟其后,一阵狂风般消失在来时的小道。十余人的马蹄声翻滚如浪,踏破空山,间隔伴着一声声嘹亮的鹰啼,渐行渐远。
直到鹰马声完全消失,茅屋的木门再次打开。荀萧菀恢复了他们出现之前的倚门姿势,这回是面向他们来无影去无踪的山间小道,眼神仍不知道放在了何处,只听她漫不经心地道:“连‘再见’都不说一句,真是无礼。”她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还是一般的毫不起眼、一般的淡漠,只是手中多了一个杯子,杯中的水很满,她用手牢牢握着,一滴也不曾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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