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恩赐

第八十九章

    恩赐

    时间大约已经是半下午了，张光天夹杂在走山担柴和烧木炭的人群里。

    人很多，这是最下等的人们每年冬季最好的生活收入了。

    他们都各自背着自己的木炭或者担着码得整齐的柴禾一溜子走着，嘴里唱着：“常（音伤）凡木扁担，黄栌腰，硬担扁担不坐轿；骑马浑，坐骄晕，扁担担上最相琛。”

    他们只估自己唱着、笑着，上下闪开扁担走着，显出一种穷乐观劲来，谁也不认识这位省委派往厚畛子说服土匪头子张宗昌的共产党人张光天来。

    张光天跟在他们后面走着，他也不去答话，装着不认识任何人的样子。

    当他来到塔庙街丁子路口时，看到这里很是热闹，卖吃卖喝的摊子很多。

    张光天向东拐来，来到第二家一个卖牛羊肉的摊点跟前，摊主他似乎认识，是山家庄人，叫胡堪，比自己小几岁。

    他将肩上的柴禾放到地上，对主人说用这捆柴换碗牛肉泡馍吃。

    摊主头也不抬，说了句这里有柴，不要他的柴禾。

    因为这些摊子都是摆在住户房沿下的，况且胡堪的摊子正好在窗子下面，离屋里很近。

    主人透过窗户完全可以看到窗外的人，也可以听见外面的说话。

    这时，正头枕窗台，在炕上吸大烟的主人殷培林将外面的一切听得明白。隔着窗子对摊主说道∶“胡堪，给客人尽管吃，我给你付钱。”

    胡堪听了主人的话后，似乎不乐意地答应一声，才慢慢腾腾地为张光天切好一块肉来，再加一块干粮。

    张光天坐在摊主胡堪对面的长凳上，目视着这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生意人，想起了胡堪是三家庄人，姓毛，但他仍然装着不认识他。

    胡堪将肉和馍切好，放在一个大老碗里，这才给小锅里添上水，拉起小风箱来。

    风箱有节奏的响着，不大时间，水开了，胡堪将老碗里的馍和牛肉一起倒进锅里，又烧了一会，等再烧开，等馍煮得全软时才放上盐醋调料等，再舀进大老碗里，一手递给了张光天。

    张光天因为一整天没有吃饭，接过碗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很快，他吃完了一碗牛肉泡馍，这才抹了下嘴，站起身来，对着摊主，也是对主家殷培林说了声谢谢，转过身向东走去。

    张光天翻过栒子木沟，走到沟东，向北来到塔庙北庄，天气已经黄昏。

    金色的西阳洒下一抹金黄，很是美丽。

    张光天摸了摸吃饱的肚子，人似乎也有了精神，他放开步子向东寨堡走了下去。

    他看着归宿的路人，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他统统装着不认识。

    因为他出门已经两个多月了，他根本不知道今天是腊月几日了，凭记忆他只知道快要过年了。

    他想到家里人肯定很耽心他的安全。想到父母，志贞和儿子国益，以及哥嫂，还有那侄女菊叶，他归心似箭。

    他要赶快回到家里去，想到这些，看着天也完全黑了下来，更是心急如火。

    这时，张光天已经走过东寨村，来到金盆村南边。

    因为天上的星星的微光，道路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想到金盆离谭家寨不远了，再有三里路就可以到家了，就可以见到全家老小了。

    张光天心中生出一份喜悦来，脚下不知不觉又加快了速度。

    等他来到南岭，顺着西城胡同下来，拐向北城壕，来到城门外时，伸手推开还没有关闭的城门，走了进去，拐向右边西街北头，再向南拐去。走到自家的腰门外面，伸手敲打着门环，喊着屋里的父亲和母亲。

    这时，正在上房炕上念叨儿子的老夫人谭氏和张季行张志道，及长子什一，突然听到腰门的门环响声，随着门环的响声，又听见叫声。

    大家停下说话细听起来。

    耳灵的菊叶听见了光天的叫声，喊道∶“婆，是我二爸回来了，爹，快开门去！”

    一家人听到张光天回来了，一起忙活开来。拿灯的拿灯，端蜡的端蜡，一起涌向腰门。

    就连光着屁股，已经睡下的国益也喊着要志贞抱他去开门，去见他爹。

    全家老少，大小来到腰门，什一拉开门闩，看到二弟光天的打扮，棉衣破烂不堪，棉絮露在外面，很是凄惨，一下子哭了起来。

    张光天看到了父亲和兄嫂及志贞文迎小妹希廷和志贞怀里用棉衣裹着的儿子国益时，也哭了起来。

    父亲张季行赶紧说∶“快进屋，这回来就好，有啥哭的。”

    什一看大家簇拥着二弟向后走去，他转身关上腰门，跟着一家人和二弟光天向上房走了回去。

    老夫人因为小脚行走不便，没有出去，仍然坐在炕上，等着大家回来。当张光天被大家拥进上房，坐在炕上的老夫人看到站在脚底下的儿子张光天时，根本不敢相信这就是她的儿子。

    谭氏迟迟看着光天，又看看大家，摇着头说∶“如果在路上的话，我咋也认不出你了。”

    “灏儿，你快过来，坐到炕边叫妈好好看看。”

    张光天象个很听话的孩子一样坐在炕边，母亲谭氏双手从头摸到身上，当摸到缠在腰里的藤条时说∶“快解下来，把这身衣裳换了。………我娃受罪了啊！不知我娃咋回来的？”

    谭氏摸着说着，说着摸着，双目慢慢湿润了，泪水一时浸满了整个眼眶。

    这时，文迎和希廷两人一个端着脸盆，一个端着刚热的馍馍走了进来，菊叶跟在后边掌灯。

    文迎放下洗脸水对张光天说∶“二爸，快洗洗脸。”

    张光天放下母亲谭氏的双手，来到洗脸盆跟前，蹲下身子用左手洗起脸来。

    菊叶从脸盆架上拿来擦脸巾，一下子扑在张光天右肩上面，触及了他的枪伤，张光天一下子疼得大叫一声，坐在地上，水也撩了满地。

    他的大叫下得全屋人不知所以，当大家一齐把目光射向他时，发现坐在地上的张光天左手按着右肩，满头大汗淋漓。

    一旁的菊叶也被吓得丢掉手巾，站立在一旁发呆。

    这时，正在南房的长嫂金兰和箱房的志贞也听见这声惨叫，不知出了什么事情，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张光天被长兄和希廷扶了起来，坐在椅子上面。

    什一拿开他的左手，解开棉衣和内衣，发现了包伤的布条。

    一家人一起投去惊讶的目光！老夫人谭氏看到这些，最先开口问道∶“灏儿，这是咋回事？快说出来，免得一家人着急。”

    坐在炕上的父亲张季行看了下后，对长子什一说∶“去掉绷带，用水擦一下伤口，再上一些伤药。”

    说完，起身掀开炕头上炕柜的盖子，在里面翻腾起来，一会儿，找到一个军用医疗小包拿了过来，从里面取出一个药瓶和药棉来。

    这时，什一也拆开绷带，正用手巾擦洗着伤口。

    一下，两下，疼得张光天额头上浸出汗来。和金兰在一旁看着的志贞见哥哥笨手笨脚的，因为下手太重，让张光天疼痛不堪。

    她走了过去，从什一手里接过手巾，在水里洗了洗，重新为张光天擦了起来。她的手很轻，生怕弄疼光天。

    一下，又一下，几分钟过去了。

    她仔细看到了伤口情况，发现子弹从后面进去，从前面出来，但是没有伤到骨头。

    伤口完全擦干净了，志贞从阿公手中接过药瓶，一点，一点地向伤口付上了药粉。

    最后，又用药棉盖上，再用纱布一层一层的包裹好，这才小心翼翼地给张光天拉好衣服。

    这时，刚热好的馍又冷了，文迎和小妹希廷要再次给他重新去热，张光天挡住两人说∶“文迎，希廷，你们别去热了，我在塔庙街上吃过了。……来，你们都坐下来，几个月时间了，我很想你们大家。”

    他伸手叫过站在炕前的菊叶，将孩子揽在怀里又说∶“叶儿，二爸刚才把我娃吓着了！”说着，他用左手抚摸着菊叶的头发。

    这时，时间也大了，夜也深了，老夫人对金兰和志贞希廷、文迎、菊叶几个女人说∶“你们都歇着去吧，看娃别蹬精了。”

    当金兰拉上女儿菊叶和志贞、文迎走到房门口时，谭氏又叫住文迎说∶“迎儿，给你二爸把炕点了？”

    “婆，”文迎说，“刚才就点过了，怕都热了呢。”说后，走了出去，顺手拉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