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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风远恍恍惚惚的走着也不看路,全然不知今时何时,今夕何夕。那第一次见着她的情形,忽然清晰的逼近他眼前--
八岁的林家二少爷和一群狐朋狗友们从学堂门口作鸟兽散时,不经意的一瞥,便看见那个常被他们调笑的梅大鹏的“小媳妇儿”。她扎着村中最土气的“馍馍”头,穿着最寒酸的衣裳,然他从那对小儿女身边经过时,却能听见他们热烈的对话,也会瞅见那个小女孩明亮的眼神,笑起来时,声音像他在山野间遇见的一种雀儿,明丽婉转。
他从不曾有这样的玩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中的丫鬟们虽然表面上恭敬的伺候他,奉承他,其实他知道她们背地里都叫他“小娘养的”,这是一种侮辱,在他的心里一下一下扎出血淋淋的洞口,直到它腐烂坏掉,慢慢渗出剧毒的汁液。
走出家门这几年,人常评价他心思深沉,做事狠辣,不留余地。他不过一笑置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是他表现的太过直白一些罢了。然在他心中尚余了一处柔软的所在,便是她。
谁也没料到那个孤儿寡母的家中,会生出那么一个鲜艳夺目的女儿。那个土里土气,常穿着草鞋,往村里郎中家跑的野丫头,怎么会忽然之间出落的楚楚动人。
但他知道她一点一滴的变化,他还记得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实在看不下去她的窘迫和逞强,夜半偷偷跑到她家门口,把自己的体己银子塞进去。
十二三岁时,他还掌控不了更多钱财,于是逢年过节,但凡有人赏钱,他都会一分一毫的攥在手里,只等夜深人静,拿去给她,尽管从来没有让她得知是他在帮她。
虽然她生于贫贱之中,没有他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他仍觉得她高不可攀,因她身边已有了另外一双手的扶持。
拦住她的那个傍晚,紫霞满西天,树影斑驳的小路上,她正从田间归来。这是她回家必经的近道,他多年以来便熟知。
见有陌生男子挡道,路瑶自然低头回避,谁知那人却对着她说道,“路姑娘,不必惊慌,我只说几句话。”
她认得他,多年前那个纨绔的骄傲公子和众人一起嘲笑她的时候,她便铭记了这眉眼,多年不见,他居然长成了这样英伟的男子。
“你,你有何话说?”路瑶踟蹰了一下,到底心中还有疑惑未解,为了避人耳目,便说了一处地方。她现在赶着回家给娘亲做饭,风远没有异议,一个人先去了。那是山中的一处庙宇,在路瑶家后面不远处。
路瑶回了家,伺候娘亲吃过晚饭,说要去灵草家里找些个鞋样子,便出了门。她素来大胆,便这样黑夜与人相会也是头一遭,和大鹏即便相知多年也未曾有过。
绣鞋踏过路边浸着露水的杂草,湿漉漉的,仿佛那凉意一直往上,直漫到了心里--我这是在做甚?大逆不道?有伤风化?可是怀里抱着的东西却让她定下了心。
这是一段奇异的路,夏夜的风凉森森,暗绿色流萤闪烁着微光,女子被擦面而去的小飞蛾惊了一下,随即更紧的抱紧了怀中的小包裹,加快了步伐。
山间庙宇多年失修,女子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破烂不堪的门檐处,却没有发现那人的身影。她抱着包袱,踮着脚向四周张望,却听见背后黑乎乎的大殿里面传来咳嗽的声音,她怕是有乞丐流落到这里,心中暗暗焦急起来,那人到哪里去了?
林风远此时躲在庙门外的大槐树上,看着那个在夜色里更显单薄的身影立在门槛外,有些焦虑的不停张望。他刚刚预备跳下来的动作,想一想却骤然收住了。
她是在等他,或许这一世也就有这么一会子而已……
他反而轻扶住树枝,探身向下一点以便能看清她脸上的神色。可这是在山间,远离灯火,只有天上的弯月时隐时现。影影绰绰的树影遮住了她的脸,他只纵容了自己一丁点的时间,终于还是轻轻抿了嘴角,从茂密树叶间一跃而下。
她再次听到大殿里的脚步声,猛然回过头去,却是他正迈过了庙门槛,“我在这里。”
“适才在庙里拜了拜,路姑娘,你来了……”少年定定的看着她,走至离她一丈远的地方。
女子面对那人明亮若星子的眼睛,不由低了头,捏紧了包裹一角,却是明朗至极的声音道,“私相授受是禁忌,多谢林少爷多年暗中扶持,这包裹里的都是我能还得,还请林少爷收下。”这些年里,她已经排练了无数次这番说辞,虽然说出来表面上坦荡荡,可是心里却是无限感激。
林风远不由自主的接过那包裹,不受控制的打开来,摊开在双手间的碎花棉布上全是白花花的银子,整的碎的沉甸甸的压在他胳膊上。他可能是让这闪闪发光的东西灼伤了眼,刺伤了心,原来积聚在心中的千言万语全部被堵在了心口,堵的他难受起来。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他终究还是想捡起失落的面子,寻个了借口推辞着。
“那方帕子上有林少爷的名讳,你看看便知。”女子仍旧头也不抬,好像越来越低。
林风远捡起银两底下的一方帕子,果然,他的名字绣在边角上,这是哪个多情的女子送给他的?怎么会这样就塞到了她的门里,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也分辨不出来了……
“你是不是要嫁人了?”林风远忽然呐呐的问了一句,转而又道,“那梅家儿子,怎么配的上你……”
女子听了这话,明显身子一震,却低头沉默。良久转身便走,只是走了几步之后又顿住,仍旧低着头道,“林少爷的恩德,来世结草衔环再报。”
那几年娘亲病情愈重的时候,她是怎么熬过来的?那银子第一次出现在门边的时候,她以为是天上掉的馅饼。她捡了起来,却不敢去使,若是坏人的注意,她绝对应付不了。可是过了很久,没有任何人来讨要,那会子家里实在艰难,于是战战兢兢的给娘亲换了药,心想若是有了银子一定还给那个好心人。
谁料一而再,再而三,那银子的窟窿却是却来越大,她每天精打细算还是要不停地靠那银子过活。娘亲的病要靠人参做药引子,她种着的几点子薄地根本不够过活,哪里使得起这样昂贵的药材。虽然大鹏多次明里暗里的帮扶她,但她知道他的家里姊妹众多,也不甚宽裕。即便知道今后要嫁给他,可是还未过门的时候就这样向婆家伸手,她更怕给大鹏添麻烦,给家里丢脸面。
她怀着极其矛盾的心情煎熬了几年,感激,庆幸,又担忧着--她很怕那个送银子的人来找她麻烦,但又盼着能当面谢谢他。直到前不久,她见到了那方帕子,“林风远”这个名字,和他的眉眼一直在她脑海里重叠往复。
也是近一两年,她得到了他更多的银子,甚至还有银票,那上面的数额多的让她惊慌失措。她如今靠着人赞炉火纯青的刺绣手艺,已经可以维持日常的家用,再多的银子她也不敢妄动分毫,只求在他找来之前,能更多的存上一些,可以少欠他一些。
女子走远了,林风远却一直没有离去。他在山间整整徘徊了一夜。第二天仍旧是懵懵懂懂,下山之后,随着家里的商船远走南海,从此再没有回家。
其实他那晚只是想去问问她——如果有可能,她会不会跟他走,他愿意付出一生的柔情,只盼给她安稳的生活。
谁料天意弄人,她怎么和梅大鹏错失了良缘?又怎么会嫁给了竹远?那一刻收到家书,让他回家帮持大哥的婚礼。他本来飘荡惯了,并没有突然回家的打算。然而更让他五雷轰顶的是,那未嫁娘居然就是路家女儿,暮村唯一姓路的人家,除了她,还有谁?
林风远素知大哥竹远性格极端怪异,加之深居简出,从不信任别人,路瑶嫁给他,如何能够安好。他隐隐起了可耻的觊觎之心,但是为了她,他愿意受万夫所指。因他当初能甘心放她走,不过以为她和大鹏两情相悦,谁料世事捉弄他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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