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妖

    顾霆的哈雷机车碾过羊卓雍措湖畔的碎石，后视镜里映出叶思芷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

    她裹着顾霆硬塞来的藏青色羊绒斗篷，发间那支格桑花早已不知被吹落到哪个山崖。

    “停车！我要拍照！”

    她捶打顾霆的后背。

    机车猛地刹住，叶思芷惯性前冲，鼻尖撞上他后背。

    顾霆身上有淡淡的酥油茶香，混着雪松的气息——

    她突然想起，这是黎九思最常用的那款香水。

    “顾导游服务到位吗？”

    他单脚撑地，回头时金丝眼镜框链扫过她脸颊，“接下来是免费赠送的藏羚羊观测环节。”

    叶思芷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二十米外的草坡上，几只藏羚羊正在悠闲吃草。

    阳光穿透云层，在它们绒毛边缘镀上金边。

    她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顾霆的手却突然覆上她颤抖的指尖，温暖干燥。

    “看镜头。”

    他举起手机，“笑一个。”

    他按下快门，声音轻得像叹息，“就当是纪念……”

    莫名其妙。

    顾霆其实挺好的，每个旅游点都有他的身影。

    叶思芷都快习惯了，逃又逃不开，躲又躲不掉，便随他去吧！

    ……

    江城

    暮色四合，叶思芷倚在临江酒店的露台栏杆上，指尖捻着朵被江风吹散的蓝花楹。

    顾霆临走前塞给她的房卡还带着余温，烫金卡面上印着【2801】——

    整层楼唯一的总统套房。

    “终于甩掉那个跟屁虫……”

    她小声嘀咕，却瞥见梳妆台上摆着盒未拆封的江城特产。

    龙须酥糖盒下压着张字条。

    【敢偷吃就告诉九哥你蛀牙】

    她气得把糖盒扫进垃圾桶。

    小气鬼！

    讨厌鬼！

    哼！

    与此同时，江城地下拍卖场。

    顾霆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竞价牌，耳麦里传来手下汇报。

    他唇角微勾，举牌报出天价。

    “三亿，要那尊明代药师佛。”

    满场哗然中，顾霆的镜片闪过冷光。

    ……

    江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叶思芷指尖刚触到香槟杯，身后突然传来令人作呕的油腻嗓音。

    “叶小姐？真是……缘分啊。”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王德海，那个逼死叶思芷的人。

    肥硕的身躯裹在紧绷的阿玛尼西装里，金表带深陷在浮肿的腕肉中。

    他咧开的嘴里金牙闪烁，喉间泛着常年酗酒形成的紫红肉褶。

    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维，她手中的高脚杯“啪“地砸碎在大理石甲板上。

    “王总认错人了。”

    她后退半步，腰窝撞上围栏。

    叶思芷前世记忆与现世感知疯狂撕扯——

    黄芷晴的灵魂在怒吼“踢他胯骨”，可叶思芷的肌肉记忆却让小腿肚不停痉挛。

    这具身体记得，三年前就是这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把真正的叶思芷逼上顶楼栏杆。

    这具身体，终究是对他充满了恐惧，恐惧到黄芷晴无法控制的颤抖。

    “装什么清高？”

    王德海逼近时散发出腐臭的麝香味，肥厚掌心摊开手机屏幕。

    “听说叶家没了，不如跟着我吧！我保你吃香喝辣！”

    游轮突然鸣笛转向，强光掠过王德海扭曲的笑脸。

    怎么办？救命！

    暗处突然寒光一闪。

    王德海的威胁戛然而止——

    他脖颈上多了条血线，肥硕身躯轰然倒地时，露出后方执刀的顾霆。

    他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冷如寒潭，刀尖血珠坠入江面。

    “脏了阿芷的眼……”

    他甩刀入鞘，指尖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发抖。

    顾霆的胸膛突然被撞得生疼。

    叶思芷扑过来的力道太狠，指甲隔着衬衫深深掐进他后背。

    她浑身抖得像暴风雨中的雏鸟，泪水瞬间浸透他心口那片衣料——

    滚烫得几乎要灼穿皮肤。

    “顾……顾霆……”

    她呜咽着喊他名字，每个音节都裹着血淋淋的颤音。

    这不像她，从来都不是。

    那个会笑嘻嘻把辣椒酱倒进他咖啡里的叶思芷，那个光脚踩着他限量球鞋画乌龟的叶思芷，此刻蜷缩在他怀里，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叶思芷不敢想，她不知道如果顾霆不及时出现，自己会不会又被这个恶心的男人带走。

    黄芷晴更不敢想，自己是不是又要让叶思芷重复上一世的命运。

    这是她重生后的第一次恐惧，是对死亡的恐惧？

    亦或是对命运的恐惧！

    顾霆的手悬在半空，最终缓缓落下，掌心贴住她后脑勺。

    他摸到她发丝里藏着的那支银簪——

    叶思芷在贵州挑的，簪尖此刻正抵着他动脉。

    “我在~”

    他声音哑得不像话，指尖顺着她脊椎轻抚，像给受惊的猫顺毛。

    叶思芷的哭声闷在他胸前，渐渐变成小动物般的抽噎。

    顾霆突然发现她在无意识地重复某个动作——

    右手拇指反复摩挲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里有圈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勒痕。

    前世黄芷晴合眼时，无名指上戴着婚戒。

    游轮探照灯扫过，照亮顾霆骤然阴鸷的眼神。

    叶思芷揪着顾霆衣领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眼底却烧着淬毒的恨火。

    她染着蔻丹的指甲划过顾霆喉结，留下三道血痕。

    “别让他死……至少现在别死。”

    这人还不能死！

    叶思芷光顾着找叶家报仇，却忘了这个王总，也是仇人之一。

    有些事，她要亲自做。

    有些人，她要看他们生不如死！

    命运，既然自己能改变一次，就能改变第二次！

    顾霆呼吸一滞。

    他见过叶思芷千百种模样——

    娇嗔的、狡黠的、炸毛的，却从未见过这样艳烈到近乎狰狞的表情。

    泪痕未干的脸庞在江灯映照下像覆了层釉，红唇间吐出的每个字都裹着冰碴。

    “我要叶家倒台，要他们活着长褥疮，活得……生不如死！”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她。

    顾霆瞥见来电显示【九哥】，下意识要按掉，叶思芷却抢过手机狠狠砸向王德海血肉模糊的脸。

    “咚！”

    金属撞击骨肉的闷响中，她踩住那只戴翡翠扳指的手。

    “这玩意……”

    高跟鞋跟碾过指关节，是当年他逼叶思芷收下的聘礼。

    “阿芷……”

    顾霆突然掐住她下巴，“你究竟是谁？”

    顾霆查过叶思芷，黎九思那日平板上的资料就是他给的。

    那个在边境孤儿院，被叶家收养的孤女。

    那个被叶家送去乡下种地，没有一点学识和教养的养女。

    那个被黎九思放在心尖上，宠得没边的少女。

    都是她，却又不是她。

    叶思芷忽然笑起来，江风卷起她鬓边碎发，月光将睫毛的阴影投在脸颊，像两把细小的弯刀。

    “我当然是叶思芷啊~”

    尾音甜腻地上扬，“只不过……”

    这里面住了个会吃人的小可爱。

    顾霆应该警惕的，可当叶思芷踮着脚尖踩过血泊，像跳芭蕾般旋转到他面前时，身体却先于思维接住了她。

    少女带着血腥味的吐息缠上来。

    “顾导游吓傻了？”

    “威士忌喝多了……”

    他掐着她腰把人按在围栏上，桅杆阴影完美遮住他掏枪的手。

    “居然觉得你像《聊斋》里画皮的妖。”

    叶思芷咯咯笑着去抢他的枪，突然枪口调转，“砰“地击碎快艇的探照灯。

    黑暗降临的刹那，她咬住他喉结。

    “那顾少爷……”

    舌尖尝到血腥味。

    “要不要……看看我的真面目？”

    她动作干净利落，顾霆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个女人身上有秘密，是他查不到的秘密。

    黄芷晴内心轻笑：

    叶思芷，你放心，我一定会利用所有的一切，替你把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送进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