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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宗仁的回电,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快到让第四十一军指挥部里,刚刚升腾起的那股子“敲竹杠”的兴奋劲儿还没散去,电报员就又一次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军座!李……李长官回电了!”
电报员的声音带着一丝古怪的腔调,像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指挥部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刷”的一下,集中在了那张小小的电报纸上。
“念。”朱豪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已料到了一切。
“是!”电报员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气念道:
“朱军长豪气可嘉,本长官深感欣慰。然国库空虚,战事吃紧,各部皆在苦战,实无一兵一卒可供增援。”
念到这里,电报员顿了顿,偷偷抬眼看了一下朱豪的脸色。
指挥部里,响起一片毫不掩饰的叹息声。
“哎,我就知道。”赵毅川一拍大腿,满脸的失望,“指望中a央军那帮铁公鸡拔毛,比登天还难。”
“也不错了,至少李长官没骂咱们。”一个师长自我安慰道。
“想想晋省的阎长官,李长官对咱们算是不错的了……”
朱豪面色不变,只是端着茶杯的手,轻轻晃了晃,示意电报员继续。
电报员咽了口唾沫,继续念道:
“前次调拨贵军之一万新兵,本应抵达,奈何战局突变,道路阻隔,现被困于砀山以西地区,亦无法与贵部会合。此一万人,仍归属第四十一军建制,待战后一并归还。”
“至于军火,战区亦是捉襟见肘。此为本长官所能做到之极限,望朱军长体谅。”
“最后,重申一遍,你部拥有完全之作战自主权。是战是撤,是东进还是西突,皆由你部自行决断。若选择突围,可放弃辛庄防线,沿第二十军团开辟之路线,向西南方向转移。”
“李宗仁,亲笔。”
电报念完,整个指挥部鸦雀无声。
如果说上一封电报是惊喜,那么这一封,就是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透心凉。
没有援兵。
唯一的一万新兵,还被堵在外面,看得见吃不着。
所谓的军火补充,就是一百发用一发少一发的德制榴弹炮炮弹。
这玩意儿金贵是金贵,可对于眼下整个战局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李宗仁的潜台词很明确:
人,没有。枪,基本没有。
我给了你最大的权力和信任,也给了你一点聊胜于无的“精神鼓励”,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娘的!”徐虎第一个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这不就是给了咱们一张空头支票吗?说得好听,叫自主作战权,说白了,就是让我们自生自灭啊!”
“话不能这么说。”周卫国皱着眉头,反驳道,“在几十万大军都在突围的节骨眼上,李长官还能想着给咱们送一百发炮弹,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
“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尽力了,但确实是无能为力。”
“人情?人情能当饭吃,还是能当子弹打?”赵毅川烦躁地在指挥部里来回踱步:“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了,咱们就是一支孤军。前面是福荣真平的残部,后面保不齐还有鬼子的援军,天上还有小鬼子的飞机盯着。咱们拿什么跟人家打?拿弟兄们的命去填吗?”
他停下脚步,看着朱豪,语气沉重地说道:“军座,我觉得……我们该撤了。趁着现在日军还没完成合围,沿着李长官指的路,跟大部队一起撤出去。我们已经打得够本了,为大部队突围争取了时间,尽到了责任。再打下去,就是拿弟兄们的命开玩笑!”
赵毅川的话,代表了在场绝大多数将领的心声。
仗打到这个份上,第四十一军伤亡惨重,兵力不足四千,弹药消耗巨大,士兵更是疲惫到了极点。
而眼前的敌人,却越来越强。
在得到最高统帅部允许撤退的情况下,任何一个正常的指挥官,都会选择保存实力,立刻突围。
这是最理智,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朱豪身上,等待着他最后的决断。
然而,朱豪却像是没听到众人的议论一般,他放下茶杯,缓缓站起身,走到了那副巨大的徐州战场态势图前。
指挥部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赵毅川的话,像一块巨石投进死水,激起了所有人心中的涟漪。
撤,这是最合乎逻辑,也最符合人情的选择。
弟兄们不是铁打的,打了这么多场硬仗,早就到了极限。
现在李长官给了台阶,不顺着下,难道真要在这辛庄平原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背对众人,沉默地伫立在地图前的身影上。
朱豪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刻刀,在巨大的徐州战场态势图上,一寸一寸地移动,仿佛要将这片土地的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丘,都刻进自己的脑子里。
地图上,代表着日军的红色箭头,像一只贪婪的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从北、东、西三个方向,死死地咬住了以徐州为中心的广大区域。
而代表国军的蓝色箭头,则在重重包围中,艰难地向西南方向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那是李宗仁电报里提到的,由第二十军团和第二十二集团军用血肉开辟的生路。
第四十一军的位置,在整个战场的东北方向,像一颗楔入巨兽咽喉的钉子,距离那个唯一的生路缺口,隔着千山万水,也隔着日军层层叠叠的封锁线。
“军座……”赵毅川见朱豪久久不语,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焦急。
“你们都觉得,我们该撤了?”朱豪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在赵毅川、徐虎、周卫国等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扫过。
“军座,不是我们想撤。”一个师长叹了口气,苦涩地说道:“是实在是打不动了。弟兄们伤亡太大了,弹药也快见底了。”
“福荣真平是被我们打残了,可他后面,鬼子的援军肯定已经在路上了。咱们现在不走,等鬼子把口子一扎紧,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了!”
“是啊军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第四十一军的底子不能就这么拼光了!”
“跟着大部队走,总归是条活路!”
指挥部里,附和声此起彼伏。这并非怯战,而是在绝境之中,最理性的判断。
徐虎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军座,我听你的。你说打,俺就带弟兄们往上冲。你说撤,我就负责在后面断后,保证不让一个小鬼子追上来!”
周卫国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锁,显然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从战术层面看,撤退无疑是最佳选择。
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以朱豪的性格,不会就这么轻易地选择后退。
朱豪静静地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走回地图前,拿起一根指挥棒,指向了西南方向那个代表着“生路”的缺口。
“你们看这里。”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李长官说,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我们从辛庄出发,一路向西南突围,去和大部队会合。”
他顿了顿,指挥棒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长长的虚线。
“这条路,直线距离超过两百公里。中间要穿过日军至少两个师团的控制区。就算我们日夜兼程,不计伤亡,最快也要四五天才能赶到。”
“现在,我问你们一个问题。”朱豪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鹰隼一样扫过众人:“我们一撤,福荣真平的第一零八师团,会不会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像疯狗一样咬上来?”
众人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
“好。”朱豪又问:“我们在这里打掉了日军第二十师团,又打残了第一零八师团,寺内寿一那个老鬼子,现在是不是恨不得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赵毅川咬着牙道:“那肯定的,他现在估计正调集重兵,准备把我们挫骨扬灰呢。”
“所以,我们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会派出新的部队,从东面压过来,和福荣真平一前一后,对我们进行夹击。”
“到时候,我们这三万疲惫之师,在毫无险要可守的平原上,被两路日军追着打,你们觉得,我们有几个人能活着跑到那个所谓的‘生路’?”
朱豪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指挥部里,瞬间鸦雀无声。刚才还吵着要撤退的将领们,额头上都渗出了冷汗。
他们只想着逃出生天,却忽略了逃亡路上,那几乎是必死的局面。
“这……”赵毅川的脸色变得煞白,“那……那我们岂不是……死路一条了?”
“还没完。”朱豪的语气愈发冰冷,指挥棒重重地戳在了辛庄的位置上:“我们第四十一军,现在是什么?是一颗钉子!一颗死死钉在华北方面军侧后方的钉子!”
“正是因为有我们这颗钉子在,寺内寿一才不敢把所有兵力都压到徐州主战场,才让李长官的大部队,有了喘息和突围的机会。”
“如果我们把这颗钉子拔了,会怎么样?”
他不需要回答,所有人都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后果。
第四十一军一旦撤离,日军在侧后方的威胁将彻底解除。
寺内寿一可以毫无顾忌地调动所有机动兵力,封死那个唯一的突围缺口,然后从四面八方,对被围困的数十万国军,进行最后的绞杀。
到那时,徐州会战,将不再是惨胜或惨败,而是彻彻底底的全军覆没!
第四十一军的撤退,换来的,将是整个第五战区主力的灭顶之灾。
想明白这一层,指挥部里所有的军官,都感到一阵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意。
他们这才意识到,李宗仁那封电报里,“作战自主权”的背后,隐藏着多么沉重的分量和多么残酷的现实。
那不是信任,更像是一种无奈的托付。
“军座……那我们……”赵毅川的声音已经有些发颤。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而且还会连累几十万友军一起死。
这仗,还怎么打?
整个指挥部,都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死寂。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朱豪忽然笑了。
他扔掉手里的指挥棒,环视着自己手下这群面如死灰的将领,朗声说道:“谁说我们要撤了?”
众人猛地抬起头,愕然地看着他。
“不撤,难道在这里等死?”徐虎瞪大了眼睛。
“等死?”朱豪的嘴角翘起一抹充满了“匪气”的弧度:“我朱豪的字典里,从来没有‘等死’这两个字。打不赢,跑不掉,不代表我们不能换个地方,接着打!”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在上面逡巡,像一头寻找猎物的饿狼。
“小鬼子以为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死守,要么往西南跑。他们所有的布置,肯定都是围绕着这两点展开的。”
朱豪冷笑一声:“那我们,偏偏就不走这两条路!他想让我们往西,我们偏要往东!他以为我们会当缩头乌龟,我们就捅他个更疼的马蜂窝!”
往东?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图上,辛庄的东面和东南面,是连绵的鲁南山区,地形复杂,道路崎岖。
再往东,就是日军占领下的津浦铁路沿线重镇了。
往那边打?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就在众人满心疑窦,以为自家军座是不是被逼疯了的时候,指挥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报告!!”
一名通讯参谋,连滚带P地冲了进来,他手里捏着一份电报,脸上带着一种极度震惊和困惑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军座!八路……八路急电!”
“八路?”朱豪眉毛一挑,有些意外。
这个时候,八路军给自己发电报干什么?他和八路的关系,除了一个李云龙,可没跟其他人打过交道。
“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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