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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时钟的指针清晰地指向凌晨两点四十分。
初冬凌晨的寒气像细密的针,顺着窗户缝隙向里蔓延。
乔志打来了越洋电话:“钱兄弟,你还在吗?听一下,我找到真东西了。”
“但不是正式文件,是一份两个月前的私人备注级别的通气简报,而且是复印件。”
乔志那边似乎在急速翻阅纸张,杂音很响:“简报里说得很隐晦,不过指向明确。”
“柔佛大南洋联合化工厂麾下全资控股的子公司居林化肥农药厂在半年前引进了川崎的这套‘MK-IV’成套设备,运行不到四个月氨合成塔核心段就出现严重内构件疲劳断裂导致的系统高压泄漏,最终被迫全线停机!”
钱进大喜。
太好了,是事故本身耶。
这就是最硬的证据。
乔志继续介绍:“化工厂进行了停机后排查,他们花钱私下请了瑞士苏尔寿的工程师秘密介入做故障溯源。”
“你知道查出来什么?MK-IV根本不是新设备!那个出问题的关键塔体内胆结构件,编号、材质检测和金相分析报告都显示是翻新的!”
“诶等等,这里有更详细的——法克!MK-IV实际上是来自川崎自己十年前就淘汰停产的UF-II型号老旧设备关键部件,只是被切削了旧编号、重做涂层,打上了新批次号嵌进了全新的MK-IV外壳体系里!”
“它外壳确实是新的,但心脏是快报废的旧货,整个设备包就是一条缝合怪,川崎用技术优势挖了个巨坑,你说的没错,这套‘MK-IV’,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欺诈陷阱!”
钱进狂喜。
乔治哥你太给力了叭。
人脉这东西果然是宝贝,多少都不嫌多。
以后乔治哥回大陆探亲,没说的,他这边肯定全程陪同!
乔志说完了正事后开始骂娘:“小鬼子心是黑的,永远是我们炎黄子孙的敌人!”
“它们把内脏老旧外壳翻新的生产线卖给我们华人,进行系统欺诈,这比我调查时候预想的最坏情况还要恶劣百倍!”
“幸亏你消息多,这一旦签了约,咱们家乡工厂投入巨资、付出宝贵外汇买回来的将是随时可能爆炸、瘫痪并造成严重生产安全事故的重磅炸弹!”
钱进说道:“没错!”
越洋电话的话费太昂贵,他只能催促乔志赶紧传文件。
乔志说:“柔佛州那边的原版报告我拿不到,只能得到它们商务处的通气简报还有瑞士工程师的核心结论摘要,如果你需要,我马上可以发传真。”
钱进能说什么?
大恩不言谢。
恩公!
做完这一切,钱进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神却如同淬了火的316钢一样灼亮。
又是加班又是喝大酒又是熬夜的,他此时很疲惫,可让给他睡觉他绝对睡不着。
此时他异常亢奋。
老子太牛逼啦!
想了想,他抓起电话,直接拨通了王栋厂里的内线号码。
先前在酒桌上王栋说过,新生产线刚运营的一个礼拜之内,他都会一直住在厂里,这样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到他。
于是钱进打进了传达室:
“是老刘吗?我是钱进!立刻把王栋厂长给我叫醒!”
老刘还挺尽责,为难的说:“钱主任呀,王厂长刚回来没一会,才睡下……”
“少废话,我有天塌下来的急事!”钱进声音严厉。
有时候就得打官腔。
老刘急匆匆去了。
钱进挂了电话,王栋那边从宿舍去了办公室,很快把电话给他打了过来:
“小钱,是川崎重工的事?”
钱进说道:“对,证据找到了,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坏十倍,川崎重工就是一群骗子!”
王栋当场松了口气:“这可太好了,你动作可真够快的。”
“本来我还寻思明天等你上班了,我给你去个电话,是这么回事,前头散了饭局我去找老杨大哥了,哎呀,老杨大哥做事雷厉风行。”
“其实你那话也提醒他了,他连夜把生产线引进工作组给叫一起开会,从各方面资料研究引进工作的漏洞。”
“结果他那些手下也是莽撞性子,或者对政绩和出路有急切的渴望,听了老杨大哥说出饭桌上那些话后,他们很生气,甚至我可以说他们是赌气。”
“他们竟然准备先把厂里所谓的意向保证金打过去——你说这不是乱来吗?”
钱进气炸了:“一群蠢货!化肥厂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看不光是因为设备问题,还有人的因素!”
“这件事办完了,我必须得上报轻工局,要求对化肥厂全体管理人员进行思想和技术上的学习改造!”
王栋点头:“伟大的头脑不谋而合,哈哈,我也是这么想的。”
钱进说:“为了以防万一,明天上班之前你想办法把他‘请’到你六厂办公室去,把他给稳住。”
“我带证据过去给他看,王哥,在老杨大哥没跟我碰头之前,可绝不能让他回厂里做任何操作啊,更不能让海滨厂的任何人和扶桑方面通消息!”
“好!”王栋在电话那边干脆利索的答应,“我这就安排。”
“你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去接人,在你过来之前,他老杨厂长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我那厂长办公室的门!”
这话语里的杀伐决断,与酒桌上洋洋得意的王厂长判若两人。
新生产线投产的激动和喜悦,此时早已被担忧取代。
钱进叮嘱他:“王哥,一定要把情况跟老杨大哥说清楚,绝对不能让他掉坑里!”
“这种骗局一旦签了约、付了款,后续官司打到联合国都难索赔,丢钱事小,厂子和工人就完了!”
“这个我明白。”王栋跟他完成了协作。
他这边打完了电话,那边孙健从大办公室里探头喊他:“老大,吉隆坡那边的传真要过来了……”
钱进急忙进入大办公室。
咔哒……
嘎吱嘎吱……
一阵低沉的预热转动声蓦地从机器内部传来。
孙健娴熟的伸手到传真机的出纸口处。
嘶……嚓……嚓……
伴随着令人揪心的卷纸噪音,一张带着翻拍痕迹的传真纸头,极其缓慢地吐了出来。
首先出来的是个清晰的黑色印刷字母标识——
SULZER。
瑞士苏尔寿公司的商标LOGO。
紧接着,一行冰冷的英语短语在扭曲墨影中艰难显现:
钱进过去看。
全是很专业的用语,他的英语水平只能勉强看懂几个短句:
材质疲劳度吻合十年以上使用周期……
内部结构修改遮蔽了原有的序列印记……
UF-II来源的证据……
钱进这下子算是彻底放心了。
他让孙健回家,自己也带上了张爱军回家。
他依然不能睡觉,还得用翻译机将传真上的英文资料全给翻译成汉语抄写出来。
第二天太阳升起,魏清欢把他给叫了起来:“昨晚干嘛去了,怎么那么晚才上床?”
钱进穿着衣服把情况解释了一下,魏清欢跟着着急:“呀,那你赶紧吃早饭去找那位杨厂长吧,这样的好干部可不能被人给坑了。”
“奶奶的,小鬼子真不是东西,它们欠咱们多少血债啊?以后一笔一笔跟它们算清楚!”
马红霞昨天包了粽子,一早蒸熟托钱途给他们送了过来。
钱进三两口吃掉一个,拎着公文包出门而去。
摩托车在清冷的晨雾中发出一连串沉闷有力的轰鸣,它从自行车大军里杀出去,照例引来好些艳羡目光。
车轮碾过路边凝结的薄霜和湿漉漉的枯叶,压出两道清晰的痕迹,一路延伸到了国棉六厂。
此时还是清晨时分,国棉六厂主办公楼通道里光线灰白。
厂长办公室门外,守着两个身材魁梧、穿着蓝色工装的青年工人。
钱进一看,这俩工人胸口还有‘民兵’标识。
王栋很给他面子,把国棉六厂的民兵给调了过来把门。
此时门虚掩着,钱进推开门就看到了当事人。
王栋站在办公桌后面,双手叉着腰,脸色铁青。
他穿着灰中山装、披着军大衣,估计刚跟杨大刚吵过什么,此时一个劲摇头。
杨大刚则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外已经透出橙红朝霞的天空,宽阔的后背绷得紧紧的。
门嘭一下子被推开。
两个人一起扭头看过来。
看着满身寒气和风尘的钱进,王栋伸手拍桌子:“好啊,我的钱老弟,你来的可算是够早。”
钱进这一路的摩托车跑的可是够着急。
初冬海风凛冽且强劲,把他头发吹得乱糟糟的,眉毛、头顶和深灰色呢子外套的肩膀上都凝结着细密白霜,脸颊更是被寒风吹得通红。
看到他这个样子,杨大刚脸上本来有点不满表情,此时化为乌有。
他笑道:“钱主任,你真是为我们厂里的事费心思了。”
钱进开始装逼。
他眼神冷冽如寒星,丝毫不理会杨大刚递过来的示好和问候,当然也不理会空气中弥漫的尴尬氛围。
这样他一步踏进屋子,反手“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然后他将公文包扔在办公桌上,王栋急忙打开要翻找。
结果钱进解开自己领口的扣子,直接从内衣口袋里抽出几张传真纸。
这些纸被他身体焐得温热,然后他看也不看杨大刚,只是将传真“啪”一下子拍在了杨大刚跟前。
杨大刚还没有伸手,王栋已经拿走立马打开看起来。
全是英文的传真纸他看不懂,他对照着看钱进的手写翻译。
随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王栋当场倒吸凉气。
然后他将纸张递给杨大刚,惊怒交加的说:“老杨大哥你自己看,一字一句看清楚。”
“这家位于吉隆坡的大南洋联合化工厂你应该听说过吧?你作为化工口领导,应该知道这家东南亚数得着的大型化工公司吧?”
杨大刚仔细看:“川崎‘MK-IV’尿素合成塔事故的瑞士苏尔寿公司秘密检测报告核心结论……”
王栋迫不及待的说道:“不错,你直接看结论。”
“这生产线就是十年以上工龄的UF-II型生产线报废货翻新的,根本不是你一直跟我说的新产品!”
“你看这家大南洋联合化工厂,安装运行两个月就发生高压疲劳断裂,导致了化工气体内部泄漏,我看结论上说要停产半年进行整顿?”
钱进冷冷的补充道:“昨晚我找吉隆坡的华侨商联负责人问过了,这事经济损失无法计数,更别说差一点引发的高压爆炸事故。”
“不过川崎重工不知道怎么买通了大南洋联合化工厂的负责人,幕后肯定有肮脏交易,反正这件事没有爆出来!”
杨大刚仔细看着结论上的每一个字,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仿佛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中了太阳穴。
他手指抖了起来。
这是战场上哪怕跟敌人白刃战时候,他都没有过的惶恐和心虚。
王栋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又极其凝重的责问他:“杨厂长啊,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咱们钱主任的及时提醒,如果你们执意引进这样的‘先进设备’,这会是什么下场?”
“引进价是多少?三四百万美元外汇顶得住吗?把你整个海滨化肥厂卖了够赔吗?”
“这东西引进回去安装在你那老旧的厂区管道基础上,一旦运行——你想过后果吗?”
“炸了怎么办?高压罐体碎片加上高温易燃氨气泄漏爆炸,到时候你们厂里上千号工人怎么办?周围居民怎么办?”
一连串的质问声如同重锤砸落。
砸的杨大刚脸色惨白。
钱进给他倒了杯茶,说道:“喝口水吧,老杨大哥……”
杨大刚伸手掐住了他的肩膀,抬起头想说什么,最后又将复杂的目光投放到了报告单上。
有一张是针对海滨化肥厂的毁灭性后果模拟清单:
巨额外汇直接损失方面的标注是:预计引进额度260万美元。
厂内现有老旧系统无法支撑“新设备”维护期间生产,将导致一千余名工人停业停产三个月以上。
设备问题可能连带引发重大恶性生产事故(合成氨高压系统爆炸),伤亡损失无法估量。
主要负责人严重渎职责任,政治生命终结,甚至承担刑责。
国家工业口信誉严重受损……
这些都是事实。
这些代表后果的字迹像缠着荆棘的马鞭,狠狠地抽打在他的眼睛上、心上!
王栋问道:“马六甲这家化工厂当时出事,他们厂区什么情况?”
钱进说道:“具体信息被封锁了起来,但至少导致了五六十人的伤亡。”
这是他瞎说的。
杨大刚还能亲自去调查一下?
现在他就是要想方设法让杨大刚欠自己更多的人情。
这可不是他卑劣。
这是他应得的!
他当真是挽救了杨大刚和海滨化肥厂的命运。
杨大刚听到他们的对话,眼角顿时抽搐起来。
厂区那些熟悉的车间、熟悉的工友面孔、被巨大爆炸和毒气吞噬的恐怖场景……
作为在前线见识过火炮轰鸣现场战况的军人,他的联想比普通人要更确切。
最终他魁梧的身躯像被抽掉了骨头,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趔趄着向前踉跄一步,重重地撞在办公室冰冷的窗台上。
他转过身用后背抵着斑驳的白灰墙皮,伸手死死撑住旁边的窗台边缘,另一只捏着传真纸的手无力地垂下,纸张几乎要从他僵硬的手中滑落。
钱进将茶杯递给他,强行塞进他手里:“喝一口!”
杨大刚苦笑着喝了一口茶水。
滚烫醇香的红茶让他精神和情绪振奋了一些。
喝完一杯茶,他狠狠的将拳头砸在了窗台上,语气悲愤:
“扶桑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啊!”
“反应塔要是炸了、要是真炸了——川崎重工这帮狗娘养的畜生,他们、他们这是想要我和化肥厂的命啊……”
王栋咬牙切齿的说:“还他妈中日友好呢,中日永远没有友好可能!”
钱进冷静的说:“不要把国家拟人化,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没有友谊。”
“川崎重工的所作所为倒是代表不了小鬼子的所有企业,不过还是那句话,跟小鬼子打交道必须得瞪起眼来、多长几个心眼。”
杨大刚此时都已经没有心思去怒骂川崎重工了。
他心里剩下的是后怕,是对钱进的感激。
可他是军人出身,不善言辞更不会表达感激之情,这样只能用复杂的眼神看钱进,最后‘啪’的立正给他敬了个礼:
“钱进同志,我杨大刚代表化肥厂全体一千零四十号职工向您道谢!”
钱进上去拉下他的手臂又给他倒水,笑道:“老杨大哥,你说这个不是生分了?”
“小钱这么做是图你的感谢吗?”王栋此时又得意起来,“我昨晚叫你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还不愿意去,嘿嘿,我说什么来着?”
“我就说了,咱们钱老弟是个神通广大的家伙,跟他认识认识只有好事没有坏事!”
他上来把那几张单子拿走拍在办公桌上,继续得意:“老杨大哥我可跟你说清楚了,今天的军功章上有钱老弟的一份也有我的一份。”
“昨晚要不是我强行拉你去吃饭,钱老弟岂能帮你解决这个大麻烦?!”
杨大刚此时有些没了主意,急忙点头:“是、是,这件事你们俩立了大功。”
“钱老弟立了大功,我是立了小功。”王栋倒是客观。
杨大刚一把揽住了钱进肩膀,情绪激动:“钱老弟,你真是我的好老弟!”
“我不知道该说啥,反正你是救了我老杨一命,不,都不只是救了我一命,要是化肥厂真因为我、因为我报废了,国家真因为我损失了外汇,我他妈万死难辞其咎!”
钱进笑道:“老杨大哥……”
“我哪里能担得起你一声大哥?我固执又鲁莽,明明犯了错,还不肯接受你好心好意的纠错,我可真是一头倔驴!”杨大刚懊恼的进行自我批评。
“以后你别叫我老杨大哥,达者为师,你是我师长!你叫我大刚,以后我要向你学习!”
钱进讪笑:“这倒是夸张了,咱们互相学习,我向你学习的地方更多。”
王栋拉开两人:“别整这些酸话了,我大老爷们看不得这个,咱们现在先赶紧想办法终止交易。”
“他妈的,这些小鬼子真不是东西……”
“不!”钱进笑了,“不终止交易,终止交易那岂不是便宜了这些畜生?”
“他们不是心眼多吗?好,咱们就跟他们玩心眼!”
“一帮畜生还想跟咱玩兵法?那就玩!”
他说道:“老杨大哥,把我拉进你们的谈判组,嘿嘿,我还要当首席谈判专家!”
坑人不成想要干干净净的离场?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钱进要给川崎重工上一课!
他要打一场伏击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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