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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威!”
国子监祭酒王慎中走入包间,当先一句就是:“我总算劝住他们了!”
海玥早已备好茶水,闻言正色行礼:“此番多亏道思了。”
历史上王慎中是因触犯夏言,丢官还乡,居家后,将精力用于文学,当地学子纷纷上门请教学业,终日不绝。
是为嘉靖八才子之首,嘉靖三大家之一。
如今升任国子监祭酒,终于能将尽展才华,将一身才学更广泛地传播出去,无疑是一件幸事。
而王慎中最值得称颂的一点是,为人并不迂腐,此番立储之事,很快接受了海玥的说服,并且主动出面,劝服其余一心会成员,静观其变,不要妄言立储大事。
不出意外的,他受了不少诟病。
从某种意义上,这是为了维护海玥这位会首,挺身而出,甘愿承担骂名。
王慎中并不在意虚名,他更关注的是天子此番传达的深意:“明威,你且与我说实话,陛下当真毫无立储之意?”
海玥轻叹一声,缓缓地道:“陛下圣意,是要待诸皇子进学有成,观其德才,再行定夺,历朝历代夺嫡之祸,实为殷鉴啊!”
王慎中眉头微蹙,稀疏的眉毛下目光深沉:“公开立储可定朝局,防权臣投机,如何不立?悬置储位,反倒会令朝堂分化……”
自太祖以来,大明便不断强化皇权,及至东厂、西厂设立,厂卫公然介入朝争,王慎中这等刚直之臣自然不满,言语间难免流露愤懑。
他素来直言敢谏,再往下说,恐有不妥。
海玥适时转开话锋:“此次事出有因,逆贼弑君犯上,内外勾结,绝不可姑息,我更忧心的是……”
王慎中果然神色肃然:“明威可是知晓什么隐情?”
海玥沉声道:“只是想起当年武定侯郭勋祸乱京师,跋扈一时,幸而陛下圣明,不再倚重,郭勋才收敛气焰,百姓得以安宁!”
“如今又有勋贵生事?”
但凡进士出身的官员,对待世袭的勋贵也是没什么好印象的,何况郭勋恶名在前,王慎中立刻道:“何人?”
海玥低声道:“道听途说,尚无确证,然咸宁侯嫌疑不小。”
“掌管京营,在街上耀武扬威的那一位?”
王慎中冷冷地道:“兵权甚重,此辈确实不可不防!”
一个时辰不到。
两人的交谈,每一句话语,都清晰地记录在卷宗上,出现在陆炳的案头。
这不奇怪。
海玥选择的茶楼,恰恰是锦衣卫的隐秘据点,曾经还吐槽过,锦衣卫特别喜欢在这类地点蹲守。
而自从陆炳回京之后,双方就再没有见过面,彼此间再无交流。
如今宫变一起,身为锦衣卫的首领,更不能与朝臣有所联系。
‘明威……’
所以当翻开案卷,陆炳只感受到了默契与信任,心头久违地一暖。
他能领会得,这番对话肯定是海玥有意为之,提供给自己关键的情报。
看完之后,也露出了然之色。
陛下既然担心朝臣中有内外勾结,图谋不轨的,证明没有是不行的,只能提供这样的奸臣。
最好还是个带兵权的。
威胁更直接。
海玥就选定了一个目标,还是“老熟人”——
咸宁侯仇鸾!
早在当年灭安南之际,海玥在送别陆炳时,就特意提到了这个勋贵。
当时的两广总兵仇鸾,粗暴鸷悍,好大喜功,不可不防。
陆炳半信半疑,待得南下广西,真正接触后,才发现此言不仅没有夸大,反倒算是客气了。
仇鸾十六岁继承侯位,二十七岁成为两广总兵,非但无胆无识,更是欺软怕硬,外强中干到了极致。
起初听说莫登庸麾下兵强马壮,作战勇猛,不敢与之交锋,畏畏缩缩,胆怯至极,等到大军取得优势,又迫不及待,生怕少了功劳,不理会陆炳的再三告诫,带着自己的亲卫嗷嗷往前冲,结果正中埋伏,麾下三千士卒溃败,十不存一!
偏偏这家伙还想推卸责任,结果被陆炳揭露,爵位虽不至于丢,军中的权势是荡然无存了,由此灰溜溜地滚回了京师。
然而这个人跟赵文华一样,在钻营方面是颇有几分能耐的。
不知走通了何人的路子,如今在京营任职,受命统领京城十二团营之一的显武营。
位不高,权却重。
恰恰是这样,仇鸾又重新进入了海玥的视野。
虽然说现在的边境局势,怎么样都不会重演庚戌之变的惨祸,但这个罪魁祸首居然还能堂而皇之地担任军中要务,就显得十分碍眼了。
此前军中的事情,他还不能插手。
现在机会来了。
陆炳不知历史上的发展,却在安南受够了仇鸾的恶心行径,起初倒还没想起这么个人来,现在一经提醒,马上安排:“去查一查显武营统领仇鸾,此人性情贪暴,多有负国,得仔细些!”
“是!”
麾下心领神会,匆匆去办。
很快仇鸾的人际往来出现在面前,陆炳仔细翻看一遍,手指在几个关键的名字上敲了敲,顿时拍案而起:“好啊!就是这个贼子!”
……
“八姐!八姐!”
仇鸾大踏步地走入内宅,口中高声唤着。
他这不是喊姐姐,恰恰是称呼夫人。
他的正妻是正德朝名臣洪钟之女,在女眷中排行第八,仇鸾往往不直呼其名,而是称呼其为八姐,正是对这位夫人的尊称。
“侯爷还知道回府?”
一道高傲的女声自内室传来。
只见一位容貌姣好却眉眼含霜的妇人款步而出,正是仇鸾的正室洪氏。
她双目微挑,冷冷扫过风尘仆仆的丈夫。
仇鸾立即堆起笑脸凑上前:“八姐莫恼,为夫这些日子都在军营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洪八姐轻哼一声,也不点破他夜宿皮条胡同的次数,只淡淡道:“既如此情深义重,侯爷何不继续在军中培养情谊?”
“这个……”
仇鸾搓着手讪笑道:“实不相瞒,为夫此番回来,是想向夫人化个缘!”
“又要钱?”
洪八姐柳眉倒竖:“侯爷这是把妾身当散财童子了?月中的银票,这么快就花完了?”
仇鸾挺起胸膛,义正辞严道:“我不喜欢别人为我办事不拿钱,花销岂能不大?”
事实证明,能混到这个位置的,都不可能一无是处。
我不喜欢别人为我办事不拿钱。
仇鸾就凭借着这句人生格言,从军中人人嘲笑的败将,短短几年间又混得风生水起。
但这句话有个前提,那就是得有钱。
以前喝兵血容易,现在军中查得越来越严,洪八姐再看家中近来的账簿,眉头就紧锁起来。
仇鸾左右看看,将夫人拉到一旁,低声道:“这次的一定得给足银子,那可是宫里的,与立储有关!”
“哦?”
洪八姐面色一正:“难道说?”
“对对对!”
仇鸾声音压低,语调却难掩兴奋:“宫变的贼人想刺了陛下,拥护大皇子登基,你说陛下会如何想?呵!此番立储,我看二皇子为太子的机会最大!我们平日里与王娘娘往来,当真是赌对了!待得二皇子立为太子,你我夫妇,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啊!”
仇鸾可不觉得如今的自己很威风。
他一直有个崇拜的对象,即武定侯郭勋。
郭勋祖上可不算辉煌,早在永乐朝就丢了爵位,后来几经波折,直到郭勋父亲这一辈,才将爵位重新夺回,小时候的郭勋更是穷困潦倒,过得不如平民。
但后来押宝成功,支持新帝,一跃成为实权在握的勋贵第一人,什么国公爷都得靠边站,那等威风八面的势头,岂能不让仇鸾羡慕?
当然这种际遇可遇不可求。
仇鸾在大礼议事件里,其实也声援过嘉靖,只不过论坚定远不如张璁桂萼郭勋等人,后来还是去了两广。
本以为能在安南露个脸,结果把屁股露出来了,那就唯有在皇子身上下功夫了。
大皇子是长子,又有一众朝臣支持,轮不到他,所幸为人蠢笨,陛下又迟迟不立太子,仇鸾琢磨着此人不见得能继位,便转向二皇子。
早先就让妻子多多入宫,凭着金银开路,收买宫婢,投王贵妃所好,与这位娘娘俨然是闺中密友,亲密无间。
现在仇鸾认为,回报来了。
洪八姐却有些担忧:“宫变逆党尚未肃清,此时与宫中走动,是否太过冒进?”
“妇人之见!”
仇鸾不以为意:“如今哪位皇子外家不是暗中奔走?此时不争,更待何时!等不得啊!”
“妾身明白了!”
洪八姐咬了咬牙,不再多言,转身入内室取来银票。
仇鸾接过,匆匆清点后一把塞入怀中,又狠狠地抱了抱夫人:“八姐,待为夫给你争个真正的一品诰命!”
言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袍角翻飞间,眼底尽是志在必得之色。
“咚咚咚——咚咚咚!”
然而急促的敲门声如擂战鼓般骤然响起。
仇鸾刚迈入前堂,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一怔,脸上顿时浮出愠色,厉声喝道:“何人如此放肆!这般拍门,成何体统!”
外面传来极度冷漠的声音:
“锦衣卫!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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