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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
刘禅出华阴,一路向东。
虎骑监黄崇,以百骑领曹魏大鸿胪黄邕往长安而去。
司马昭与一众随行的扈从,则被宗预扣留在了华阴驿馆。
不许他们离开驿馆半步,也不许外人凑近驿馆半步,大有种将司马昭囚禁在此的意思。
毕竟这里是前线,而他们又已知晓大汉天子就在此地,宗预并不想节外生枝。
华阴与潼关太近了。
汉魏两国的边境线,从原先的五百里关中、三百里秦岭,骤缩至三十余里的平原。
而无险可守华阴,在目前这种对峙中无疑处于劣势地位。
司马懿但凡遣几千精骑入境肆虐,捣田扰民,大汉除了以骑制骑外,没有别的办法。
而可作为无险可守的守备方,以骑制骑效果有限。
因为作为守方,备战状态不可能长久保持,总有松懈的时候。
更别提,大汉如今用以提防潼关的骑兵,还是没有体系化正规化的羌骑。
只不过由于曹魏新败,大汉在关中立足未稳,世居临晋、华阴两座边境重镇的豪强大宗,此时利益还没有与大汉深度捆绑,仍是魏国可以争取的对象。
所以司马懿目前并没有入境肆虐的打算。
可…这是一般状态。
一旦让司马懿知道大汉天子竟在华阴城中,迅速武装,连夜挥师跋涉直围华阴城,也不是没有…
好吧,可能性很小。
司马懿刚刚丧师败绩,士气不振,纵敢前来,也未必是城中六千满编满甲士气正盛的汉军对手。
但宗预还是不想让天子有一丝可能陷入这种境地,更重要的是,此时再与曹魏重开战火的意义不大。
在他亲眼见过潼关后,便知道那座雄关几乎不可能在此时打下来,而大汉的人力,并不支持大汉与曹魏打无谓的消耗战。
当务之急,是在华阴与潼关之间修筑堡垒要塞,设置路障烽燧,从头构建一套完整可靠的防御体系,做长远之计。
…
刘禅出华阴后一路东行。
自华阴至潼关三十余里,都尉杨素所统千余羌骑分成十部,散在华阴以东各处哨岗,日夜巡查监视,传递消息。
距华阴最近的一处哨岗,哨官远远望见数百骑自华阴东来,先是投来好奇的目光,而后例行公事策马上前盘问。
待见到护羌中郎将赵统熟悉的面孔后,兴奋地跟赵统寒暄起来。
赵统既知天子怀柔羌氐之意,复膺持节护羌之任,在高陵城与杨条、杨素等安定羌一并戍守的一个多月里,尽职尽责,礼贤下羌,与安定羌建立了不错的情谊,所谓绥抚得宜,羌汉渐洽。
那羌人哨官与赵统热络一番,待赵统道明目的后,便迅速放行,不再多问。
刘禅见此情状,既心悦于赵统招抚得宜,又有些无奈地示意赵统拿出宗预签下的过所牒文。
赵统这才一愕,察觉到不论是他还是那唤作黑罴的羌勇,都没有完全照规矩行事。
出示牒文后,天子先行离去。
赵统留下来训诫那唤作黑罴的羌人一番。
见那黑罴连连称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赵统才离开哨所追上天子,在马背上对着天子请罪。
刘禅也没有抓着这点小问题不放的意思,所谓有过改之。
说到底还是羌人懒散惯了,一时半会难以养成事事循矩的习惯。
但至少没有疏于职守,还知道主动上前盘问,更别提竟还看得懂过所文牒上的汉字。
对于羌人来说,也称得上难能可贵了,亦可见中上层的羌人精英确有融入汉文化圈的意愿。
这是好事。
给他们一点时间。
沿着漕渠之畔的驰道东奔七八里,一直与渭水并行的漕渠,终于汇入渭水当中。
而到了此时,原本南北宽阔十余二十里的华阴平原骤然收窄。
北面的渭水与南面拔地而起的黄土台塬相夹,夹出了一条入口处宽一二里,最后渐渐收窄至仅有三四步的狭窄走廊。
这就是潼关的入口了。
潼关不是一座简单矗立在险要隘口处的关城,而是一整套立体的防御体系,易守难攻至极。
从刘禅所在的入口走进去,大约三四里就遇到一堵黄土绝壁。
再往南一转,便是蜿蜒曲折,最窄处仅容一车通过,却长达六七里的深沟。
深沟唤作禁沟,沟上就是几十丈高的黄土台地。
潼关的核心,就建立在这座名为麟趾塬的台地上。
台地北连黄河,南接秦岭,辎重粮草东来西往,只能进入一侧深沟,爬上麟趾塬,再翻下塬,从另一侧深沟出来。
台地四周边缘处,则像城池一般围了二三丈高的土墙,各险要处共筑土堡十几座。
这是曹操在建安年间,为了抵御关中的马、韩联盟构建的防御体系。
其守御能力,可以说比古秦那座函谷关也不遑多让。
只要内部不出意外,确实不是人力能够攻下的。
但由于旬日前,赵云、魏延所统汉军衔尾直追,追到了设立在禁沟中间的关城下,所以禁沟以西的通道基本被汉军控制。
宗预留置两千守卒于此塞障。
只要能筑起几道城墙,就能有效防止魏军派骑兵入关中骚扰,就跟长城防止草原民族入关一样的逻辑。
但也跟长城的逻辑一样,台地下的城关只能防骑兵而已。
魏军若是胆子够大,其步卒可以直接从台地上开路行军,绕过台地上的沟沟坎坎,台地下的汉军城关,直抵华阴城下。
只是没有粮草为继罢了。
但来歙当年能以两千人伐山开路翻陇山入略阳,魏军未必不能采取此等战术。
所以为了防止这种可能发生,魏军所在麟趾塬以西,与麟趾塬隔沟相望的另一座台原上,宗预已经派了几千役夫在台地上夯土筑垒,日后戍卒可以在此凭垒瞭望。
只要麟趾塬上魏军有动静,这边就能第一时间探到。
这种近乎于脸贴脸的边防线,毫无疑问,戍守双方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保持精神紧绷的状态。
而随着天子突然身临边境,前日刚赴台地的破虏将军冯虎,与巡视边境的安定都尉杨素,精神变得更加紧绷起来。
“公朴,辛苦你了。”刘禅将杨素的封赏旨意亲手递了过去。
杨素从妹妹派来的信使那里知道了自己父亲被封为了归义侯,却没听说自己也有封赏。
冯虎也是个嘴巴严的,并没有跟杨素说天子在华阴之事。
导致杨素此刻见天子突至,又取出圣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从来没有见过领旨谢恩这种事情,脑子一片空白,也只能是不知所措了。
见天子并不在意,他信手展开圣旨,看了片刻后问:
“陛下,不知驸马都尉,职责是什么?”
圣旨上写他被擢为驸马都尉,封关内侯。
他看不懂汉家官职,只知他父亲被任为安定太守,而他是安定都尉,管安定郡兵的。
关内侯他多少知道,是二十等爵中的十九等。
比列侯最低等的亭侯要次上一等,但多少也是侯了。
一门双官双侯,他们安定杨氏这一次响应大汉北伐,真可谓是逆天改命了。
与他相熟相善的护羌中郎将赵统笑道:
“驸马都尉掌天子副车。
“也就是说陛下车驾出行,你便驾另一车随侍左右,非天子近臣不可为之。
“大汉第一个驸马都尉,为孝武皇帝所设,任者乃是匈奴休屠王太子金日。”
“金日?”杨素有些惊了。
虽是羌人,但他家作为安定第一羌豪,也学汉文化的,怎么可能不知汉武皇帝四大顾命辅臣之一的金日?
尤其这位金日还不是汉人,而是匈奴归附者,简直就是他们这些汉化外族人的标杆。
就在他惊愕之时,赵统又道:
“在你之前,驸马都尉乃是我大汉丞相之子,诸葛伯松。”
“丞相之子?”杨素愈发惊愕。
“陛下…臣,臣何德何能,能居此职?
“陛下…您还是让臣继续当安定都尉吧,不然当华阴都尉也成,臣实在不敢受此要职!”
赵统皱眉佯作不满:“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旨意已下,岂有收回成命之理?”
“这……”杨素脑子再次一片空白,不知当如何是好了。
“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领旨谢恩?”赵统示意。
陛下既打算聘杨素之妹为妃,将来这杨素就是国舅,到时恐怕就没有再欺负他没文化的机会了。
“臣…臣领旨谢恩!”杨素俯首作了一汉礼。
待他再度直身时,眼睛正好与天子双眸对上,他一时不知眼睛该放哪里,四处飘忽。
与他父亲面貌粗犷迥然相异,杨素既继承了羌人父亲八尺五的身高与一身勇武,又继承了汉人母亲清丽的面貌,因此还得了个安定小马超的名头,迷倒汉羌少女无数。
这也是为何刘禅还没派使臣去见杨条之女的面,就敢聘其为妃的其中一个原因了。
一母同胞的兄弟长相不赖,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吧?
摒弃这些杂念,刘禅扭身往对面的麟趾原望去。
只见原上当真是一座座堡垒,一堵堵关墙,隐约还能看见人影在箭楼上攒动,不由一叹:
“不愧是三秦锁钥,关中门户,若能夺得此座雄关,便能真正为大汉争取到休养生息的时间了。”
诚如是,再给刘禅十年时间,大概就能积累出足以一统天下的经济优势与军备优势了吧?
刘禅确实想休养生息。
但潼关不握在手中,主动权便不在汉,而在魏。
除非国家内部烂得不行了,否则就没听说过谁能攻破潼关的。
安禄山破哥舒翰于潼关,那是唐玄宗强令哥舒翰出关决战,而哥舒翰本人也已因中风而神智不清,基本不能指挥了。
到黄巢攻破潼关,则是六十万大军打两千守军,血战数日,最后唐军忘记在“禁谷”南端布防,使得黄巢大军找到破绽,直接从麟趾塬南面的缺口登塬。
李自成攻潼关,同样是崇桢逼孙传庭出关与义军决战,最后被义军假扮的逃兵用督师大纛骗开关门,内外夹击下将潼关攻破。
而现在戍守潼关的是司马懿,曹魏内部还没烂透,仍有抗汉之心,朝臣也有能力阻止曹叡出昏招。
在这种局势下,刘禅想突破潼关,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不打潼关。
金蒙宋三国对峙时,金朝精兵占据潼关,蒙古寸步不得越。
成吉思汗临死前,对左右大臣留下遗言:
『金精兵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破之。』
『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许我。』
『如此,则下兵唐、邓,直捣大梁。金急,必征兵潼关。然以数万之众,千里赴援,人马疲弊,虽至弗能战,破之必矣。』
最后蒙元果真借道大宋,自关中入汉中,顺汉水东下,从东三郡进入南阳,逼得潼关金军东撤,最后在三峰山一战消灭金主力,奠定了蒙元灭金的基础。
刘禅现在要突破潼关,要么是等冬天黄河结冻时,渡黄河入河东。
要么就是效蒙元自上庸入南阳。
但现在上庸还属于曹魏。
而且,想要效蒙元入南阳,还得期待孙权能像挫宋坐视蒙元灭金一样不趁机背刺。
这…有点太难为孙权了。
冯虎、杨素二将在前带路,引着天子与关兴、姜维、赵统诸将在这座原台上巡行视察。
大概是刚刚与曹魏对峙的缘故,台地上的将士精神头都很足。
防务也做得都很到位,没有出现懈怠疏忽的情况。
经过几个月的高强度高密度的实操训练,刘禅对于何处适合防守,何处可建立哨岗暗哨,何处需要着重防守等细致琐碎又无比重要之事,也有了一些比较到位的理解。
当个别部司马指挥个一千人,大概没什么问题了。
在冯虎、杨素带领下,一行人沿着禁沟边缘南行三四里,来到一处被积年雨水冲刷出来狭长缓坡。
刘禅心说,此地或可设置几重鹿砦,再于对面一座小丘设下暗哨,但还是没有干涉,毕竟作为大汉最高统帅,连几个暗哨都指挥着,这是什么统帅法?
然而又走了大约半里路,刘禅才看到原来还有另一道缓坡,控扼住了整座原台的入口,已有二百余人在此处把守,再环视一周,马上便发现了几处隐藏起来的暗哨。
刘禅心里一松,果然嘛,他这个半吊子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冯虎作为大督冯习之子,怎么可能会疏忽,好在没有班门弄斧,闹出什么“机枪往左移5米”的趣闻。
未及正午,刘禅回到台地边缘。
大河与台地相接,惊涛拍岸。
“陛下,看。”关兴忽然出声,手往东北一指。
刘禅顺着关兴手指方向望去。
却见一叶艋艟小舟自潼关驶出,往风陵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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