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牧羊犬

    翌日。

    城堡里一如既往，伊森俨然成为了“红眼睛”们的主心骨，除了小贝拉摩之外，摩根娜的其他孩子们在见到伊森的清早就围了上来，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有关美食俱乐部的消息。

    镜像暗炉城里看起来很平静，在昨夜的不欢而散后，“饥饿”并没有采取下一步行动，而“红眼睛”们的生活向来是悠闲的，在这里他们不需要出门赚钱，也没有生存压力，他们每天所做的事就是在暗炉城里闲逛，在摩根娜子嗣的介绍下，伊森也得以更清晰地观察到了城市的内部。

    建筑内部的设施一应俱全，这里除了没有人类生活之外，几乎将整个暗炉城完整地复刻了过来。

    这为食尸鬼们提供了许多娱乐活动，图书馆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

    “只可惜歌剧院里没有剧团。”

    彼得为伊森展示了歌剧团内部奢华的装潢时感慨道。

    贝拉摩大公是一位歌剧爱好者，他时常会花重金从迦洛格王国邀请来剧团，在城里的歌剧院里巡演，他先后返修过三次剧团，致力于为所有演出者与欣赏歌剧提供最好的环境。

    “我想让牧场的那些人类来这里演出，但母亲不希望我们和他们走得太近。”

    彼得耸了耸肩，“人类都是阴险狡诈的，只有家人才能信任。”

    而这个镜像城市就是他们的家，摩根娜不希望任何人类进入这个城市，只有瓦莱丽是个例外。

    伊森觉得自己在镜像城市里发现的一切，都直接或间接地印证了艾薇的猜想。

    “饥饿”并不只是转化了摩根娜，它还为她的家族们提供了良好的生活环境，她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主人，再也不必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一天时间过得很快，他们只是在偌大的城市里逛了一圈后就到了下午，伊森还发现了城市里的许多神奇之处——杂货店里的货物在被拿走后十分钟后就会自动填充完毕，餐厅里虽然没有服务生，但却能提供正常的点餐服务，每一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个菜单，完成了点餐后，热气腾腾的饭菜就会凭空出现在桌子上。

    但食尸鬼们并不喜欢人类的熟食，他们觉得那尝起来就和树皮没什么区别，这是食尸鬼的因子决定的。

    伊森想要从城市里找出些蛛丝马迹，但却失败了。

    有关暗影箭的记忆消失得很彻底，他只能从时间推断他们应该是在他上一次进入这个世界时认识的，那时他的目标很明确，他需要在凛冬的脑海里植入一个想法，而他也顺利完成了目标。

    在那之后，作为项目负责人的他自然功成身退，而在不明白前因后果的暗影箭眼里，那的确可以算得上遗弃的行为。

    这让伊森很难融入到食尸鬼们欢乐的氛围里，他们像是拥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在城市里奔跑着，他此刻所见到的是“红眼睛”们日常的生活方式。

    伊森漫步在满是食尸鬼的街道，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些黑暗生物的存在，在这里他们就和暗炉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没什么区别，直到从城堡响起的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摩根娜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玩闹，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有什么事发生了。

    母亲正在召唤他们，这样的钟声是在呼唤他们立刻返回城堡，同时警告他们有危险正在逼近。

    危险？

    指的是那些生活在村子里的猎魔人？

    这让他们有些疑惑，那些羊圈里的羊连突破城市外围防线的低阶食尸鬼都做不到，而时间早就将他们的意志消磨殆尽，他们向外围探索的频率变得越来越低，直到彻底不再寻找出去的路。

    范弗利特将整个羊圈打理得很好，在他的管理下，生活在那里的人类都成为了温驯的绵羊，而他们则很难想象一群绵羊会突然聚在一起咬人。

    走进城堡的第一时间，伊森就看见了站在最醒目位置的摩根娜夫人，她正用严厉的眼神审视着他们，而在她的身边则是一位出乎意料的不速之客。

    范弗利特来到了城堡，他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伊森的眼睛。

    “这位是范弗利特先生，他来到这里有话要说。”

    摩根娜夫人威严地宣布道，她用眼神示意自己孩子们保持安静，让他们远离伊森，回到自己的身边。

    她上前一步，把所有孩子都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们是一个家族，拥有贵族血统的布拉克雷夫家族，食尸鬼们提到在任何大事上，都会采取家庭成员集体表决的方式。

    “你可以开始了，范弗利特先生。”

    范弗利特欲言又止，然而在摩根娜威严的审视下，他还是开口说道，“他是一个人类，我不知道他混进城堡的目的，但我必须来警告你们。”

    刹那间，摩根娜的子嗣们陷入了沉默，他们用难以置信地目光注视着伊森。

    “不可能，这个人类一派胡言，伊森先生是一个美食家，他吃过的人类要比我们加起来都多，他还在帝都开了一家美食俱乐部！”

    彼得反驳道。

    “伊森先生和艾薇小姐是布拉克雷夫家族的贵客，我们不听信你的一面之词，你应该有办法证明你的结论吧？”

    “是的，我可以证明，只要伊森先生愿意配合。”

    范弗利特低着头上前一步，“我需要取一些他的血液作为样本。”

    闻言，摩根娜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伊森先生不会介意，当然，如果让我们发现你诬陷了他，我们会以最残忍的方式来处决你……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当然。”

    伊森点头。

    范弗利特的到来出乎他的意料，但仔细一想，却又释然了。

    他对于村庄的管理建立在他为村民们编造的虚假的希望之上，尽管许多村民们早已放弃了寻找出口，但他们内心深处仍然抱有范弗利特有朝一日能带所有人离开这里的幻想，虚无缥缈，却能勉强支撑他们继续活着，每天醒来时依旧能面对这个操蛋的世界。

    然而真相是范弗利特与城里的“红眼睛”们达成了协定。

    他从没打算寻找出口，也是最早放弃的那个。

    只要不定期地向“红眼睛”们提供祭品，就能换取其他人安全地生活。

    他还能将村子的规模扩大，比起它刚刚建立的时候，村里的居民变得越来越多了。

    “不要怪我，我必须这么做。”

    范弗利特走近后，小声说道。

    这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为他将猎魔人的知识用于为食尸鬼们鉴别人类而寻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与食尸鬼之间的交易绝不能被村里的其他人知道。

    这自我安慰式的低语让范弗利特迈开了脚步，“你打算救他们出去，对吧？我看着你的眼神就知道了，我不能让你这么做，你会毁了这一切！”

    范弗利特很清楚，无论伊森能否成功，他都不会有任何好结果可言。

    因为伊森得知了他与食尸鬼之间的约定。

    即使他们真的能侥幸逃出这里，清算也一定会降临在他的头上。

    因为人类都是愚昧的，他们永远无法看清事情的全貌，只会认为他为了苟活，牺牲了那些被献祭给“红眼睛”的居民，但实际上，那是必要的牺牲。

    人类的发展与繁衍都是建立在一批又一批人的牺牲之上。

    范弗利特每向前走出一步，就变得愈发神经质，他不断喃喃自语着。

    “我知道的，你就是那种会为了自由，鼓吹所有人去和‘红眼睛’同归于尽的那种人，你和之前那个真理之神的信徒都一样。”

    他为自己的理由找到了最合适的理由，“而我，我才是想让他们活下来的那个！”

    现在只要他向摩根娜揭发了伊森，把他的一切计划扼杀在摇篮里，就能让这一切回到正轨。

    甚至，他今后还能以此作为筹码和“红眼睛”们谈判，让他们少带走几个人。

    没错，他才是正义的一方。

    范弗利特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神与伊森对视着。

    然而伊森只是平静地抬起右手。

    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激烈的争论，伊森一定会对他破口大骂，骂他是懦夫，是个背叛了村子的卑鄙小人，而他在来的路上就准备好了回击的言语。

    他会说伊森根本就不了解这个地方，村子里的人们根本就不需要不切实际的幻想。

    范弗利特紧握匕首的刀刃，在伊森的手掌上划开一条伤口，将血液收集进一个高脚杯里，他此刻的内心忐忑不已，因为伊森的反应实在是过于平静了，丝毫没有谎言即将被戳穿时死到临头的惶恐。

    可是血液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食尸鬼的血液通常是暗红色的，也要比人类的粘稠得多，甚至许多变异很久的食尸鬼在受伤时不会流血。

    但他还要进行进一步检验，以确保自己的结论绝对正确。

    范弗利特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艾薇小姐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食尸鬼，我想她一定也是受到了伊森的蒙骗。”

    他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至少能让那位金发少女免于受到摩根娜的惩罚。

    范弗利特从斗篷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捆绑好的巫术袋，为在场的所有人展示高脚杯里殷红的血液，“如果他是食尸鬼或者别的黑暗生物，那么这个袋子在接触到血液时就会被点燃，燃烧起绿色的火焰。”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范弗利特手中的高脚杯上，这简单的动作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杯中的血液倒映出他模糊的剪影。

    他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

    想到这里，他心一横，将巫术袋浸泡在了血水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巫术袋轻轻漂浮在杯中的血水之上，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对于猎魔人来说，这是绝对准确的检测方式，是伟大的辛西娅为了帮助他们区分朋友和敌人留下的指引。

    检测的结果表明，伊森和他一样都是纯正的人类。

    范弗利特紧闭双眼，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你们都被他给骗了！”

    “伊森先生，你还有什么需要解释么？”

    摩根娜没有立刻发难，她等待着伊森对此做出回应，当然，不论伊森此刻如何诡辩，都不会改变她的想法，“我早年和猎魔人打过交道，听说过这种方法……检测的结果是绝对准确的。”

    这似乎勾起了她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他们也对你做过相同的检测，检测结果证明你和他们一样，是一个纯正的人类。”

    这是狩猎女神辛西娅给予他们的毋庸置疑的结果。

    伊森仿佛看穿了她的内心，“但是这仍然没法改变他们的看法，他们依旧认定你会为贝拉摩家族带来毁灭，而贝拉摩大公最终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摩根娜脸色骤变，她指甲变得如同刀刃般锋利，食尸鬼的特征在她的身上体现得越来越明显。

    她的孩子们神色各异，有的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有的则陷入了迟疑。

    “母亲，即使伊森先生骗了我们，我们还是可以把他转化成我们中的一员。”

    彼得为伊森求情，“只要他能扛过感染！”

    “家人之间不允许欺骗与背叛……关于美食俱乐部的事，都是我编造出来的。”

    伊森坦然说道，“其目的是为分化你们和母亲之间的关系，让你们产生想要到外面世界的念头，如果有谁知道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方法，那也只有摩尔根夫人了——事实上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为了瓦莱丽而来，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们在离开这里之后会遭遇些什么，外面到处都是猎魔人，还有帝国骑士团的正规军。”

    这一回，就连彼得也对他露出敌对的眼神，他恼怒地张开嘴，露出了满口獠牙。

    “但现在，我改变看法了。”

    伊森张开双臂，与几乎发了狂的摩根娜对视着，他知道对方愤怒的真正原因，与欺骗无关，而是他提到了贝拉摩大公。

    “摩根娜夫人，我想知道一件事。”

    他说道，“你如今是如何看待贝拉摩大公的？”

    摩根娜并不打算回答他的提问，眨眼的功夫便已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刀锋般的爪子捏向他的脖子，似乎是想直接将他的整个脑袋给揪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

    伊森与摩根娜的距离不足半米，他清楚地看见了摩根娜的利爪，以及……

    缠绕在摩根娜手臂上的阴影，它牢牢钳制住了摩根娜的行为，让她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摩根娜的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她不明白，隐藏于迷雾深处，为他们提供力量与避风港的存在此刻却阻止了她。

    她还听见了伊森意义不明的低语。

    “我想，我已经得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