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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1010 伦敦之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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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疫病爆发的第二个礼拜。

    仿佛有只巨大的、没有刷干净的便桶倒扣住了整座城市。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味:无论在家里或者街上。

    假如城市是个活人,它此刻是无聊的。

    抖落虱子一样抖落自己身上的皮屑——街上到处是用布草草盖住的尸体。

    这些不知是谁的父母、谁的孩子的尸体,在炎热的夏季里眨眼腐烂,腐化出比沿街演讲的政客还要讨厌的蚊蝇——市民们躲得开演讲家,躲不开苍蝇。

    它们到处都是,密集的仿佛一团团空气中肉眼可见的菌群,与来去如风的报童们成了伦敦大街上唯二还不歇息的东西。

    报纸上闹得沸沸扬扬。

    一些有良知(自称)的评论家表示,希望得了病的居民们自觉搬离市区,以免污染了原本洁净的空气。

    有些人则呼吁患病者到医院就医,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他们希望伦敦城的市民们能够团结起来,像往常战胜过的无数次灾难那样,同样给这次灾难一个漂亮的回击。

    当然。

    也有不少人持悲观态度。

    报纸上刊登了许多令人丧气的言论,还有些花边小报勇敢且不合时宜地猜测起这疾病的源头,尽是捕风捉影的荒唐话——譬如和动物有关,和人有关,和人与动物有关。

    这些活灵活现的文字仿佛两根张开的指头,拉紧了每个读者的神经,然后,他们再用另一根手指弹它。

    受苦的市民们头一次发自内心的想要冲上大街,把那花边小报的报社砸个稀烂。

    他们这样愤怒地讲。

    越是讲,小报的销量越是好。

    ——恐怕这些报纸都被风里的毒素吃了个干净,在报童举着摇晃时,它们专挑不道德的报纸吃。

    当然。

    除了报童和苍蝇,偶尔还会有其他人上街。

    这里面包括:不得不外出工作的工人,上街买吃食的妇女,匆匆来去的鸟面人以及各式各样的教徒。

    最后一类人值得谈一谈。

    罗兰观察过。

    在街上游荡的教徒五花八门:无论信仰伊芙,或纷争之手,荒原白冠主——他们有个共同点。

    都是凡人。

    这很有意思。

    仪式者去哪了?

    罗兰不清楚。

    只每天瞧着这些狂热信徒们到处散播自己的信仰,惹人烦地敲开每一扇门,比手画脚地找揍:永寂之环的信徒最高兴。

    他们认为,这是又一次‘终末’——他们无影无形的神灵路过人间,踏出了一朵朵死亡之花。

    当然。

    如果你打开门,听他完完整整讲上一遍,并同意花几个子儿买个秃麻雀似的‘白骨鸽’小雕像——就能得一句最真诚的祝愿:‘愿我与您在终末到来时相聚’。

    假设你不愿意花钱,也不愿意听,就要受这些人的诅咒,咒你去不了白冠主的死国。

    除非你手旁正巧有猎枪,并表示现在就能送他们去——这些人保准不再来烦你。

    更烦人的是大漩涡的信徒。

    这伙人闹得最厉害。

    他们绘制了旗子,还有些举着布条,在某个时间点,成群结队地穿过街巷。

    ‘一次筛选。’

    上面写。

    他们呼吁民众不要对这场席卷伦敦的毒素加以干涉:

    无论是放血,到医院去,用水银蒸——任何推脱苟且之术都不该出现在伊芙注视大地的时间。

    ‘我们该直面自然给我们的考验。’

    这些大漩涡的凡人教徒们不仅这样说,也同样身体力行这样做…以及‘帮助’他们的父母、丈夫、妻子和无论多大都该被溺死的孩子。

    他们认为只要信仰足够坚定,自己必然能够通过这一次的筛选,离他们伟大而一辈子没见过面的神灵越来越近。

    这些人让监察局很头疼。

    因为荒原白冠主的信徒只是卖些小玩意,他们却在破坏伦敦城的秩序。就近两天来说,已经有三十七名市民死在游行的踩踏与后续感染中了——

    他们声称自己强健的体魄不会受毒素侵蚀,如果你生了病,只能证明你留着早该被淘汰的血。

    很快。

    再一次的游行就被监察局的鸟面人用石灰粉驱散了。

    除了冷清到几乎教人听不见的、重重砸在心里的影子的脚步声,罗兰每夜都能听见月盘囫囵应付下断断续续的凄婉恸哭,听见难以负担痛苦的肩膀的叹息,偶尔响起却再不能令人惊诧的枪声。

    执行官们一直听从伊妮德的指令,‘收缩’在审判庭或自己的巢穴里。年轻的不理解,上了年纪的老执行官却心领神会。

    遇见灾难的次数越多,你就越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由一枚枚严密啮合的齿轮构成的巨大机器,或者,只是个孩子信手搭起来的、摇摇欲坠的大书塔。

    教会和监察局异常活跃。

    可算找着布道良机似的没了命去强迫那些不愿信父神的异教徒:当着他妻子腐烂的脸,被毒素蛀空的*房和露出骨茬的脚踝,当着他空空的襁褓和母亲那只拐杖。

    ‘您是说,如果我相信父神…死后,就能再见到她们?’

    凡人牧师慈悲地应声。

    男人嚎啕大哭,也不说信不信。

    他只喊着,想现在就要自己的妻儿和母亲,他现在就要她们,要她们回来。

    ——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牧师想。

    这些穷人的眼界总是那么窄,那么短。就像那些个不会教育孩子的母亲,非要父亲踹上几脚才能让他们得了军令似的从琳琅满目的橱窗前移开自己生满吸盘的脚。

    怪不得是穷人。

    可想到父神,牧师只好重新耐下性子,好声好气地重复起伊甸经中的话。

    至于罗兰。

    他总出门。

    找街上没有人、或人少的时间出门。由哈莉妲为他披上罩袍,用层层厚布遮面,在于罩袍外撒上石灰粉。他和其他‘白旋风’一样,蝶行时簌簌落下比月光还要明显的痕迹。

    他到了兰道夫家探望他和贝翠丝,去见德洛兹,和达尔文谈论他不大看好的未来数月,听他和巴贝奇吵个不停,偷偷潜入贝内文托家,被守在周围的仪式者皮笑肉不笑地请进去——他观察他每一个在他走出泥潭后新结交的古怪朋友们。

    这种行为既劳累又危险,但他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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