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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斗,或许凶险,却从不如战场上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般的光明正大。在这个脂粉和美貌统治的地方,一蹙眉,一启唇,依依裙摆的一扬,纤纤玉指的一点,人命便在转眼之中灰飞烟灭了,干净的不剩一丝痕迹。
美人朱颜上的胭脂红晕,可是由血染成的?
艳丽而剧毒的花儿,是否入画而不入药?
长宁宫。
“桃蔓死了?”佳贵嫔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跌成了两半。“他们发现了什么?”
“主子别担心,依毓琛宫的举动来看,即使知道了,他们也出于某些原因,不想张扬此事,对外只说是桃蔓偷窃宫中财物,东窗事发后自尽了。”
“不咬人的狗才是最可怕的。这个内应没有了,以后我们要格外小心才是。”
这个意外显然打乱了佳贵嫔的全盘,她蹙眉沉吟片刻,两根纤纤的玉指轻抚袖旁垂下的银线流苏,一阵燥热。
门前荫柳,窗外见山,西窗正门同开,便爽风依依,长宁宫本地处清凉之所,何事如此的畏暑?
该是着轻纱诃子的时节了呢。
她紧咬住朱唇,问安琪道:“晴贵人那里如何?”
安琪回道:“主子放心,她竟真地先将路昭容那衣裳带回自己宫中去了,近日便会送去毓琛宫。”沉默片刻,她又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或许这晴贵人的心眼子,亦没有我们想的那般简单呢。”
延禧宫。
自从认识了溥畅,秀殷公主入宫的次数明显比平日多了,而且来的都是延禧宫,让她的皇帝哥哥和皇后姐姐齐齐吃起了溥畅的醋。
“溥畅你在做什么?”秀殷兴高采烈地冲进了正殿,见溥畅正在制作一个纺锤模样的东西,好奇地问道。
溥畅见她来了,亦是高兴,放下了东西,拉住她的手道:“上次你不是说你的猫咪总是抓坏东西吗?其实那是它大了,要练爬树的本领,才会东抓西抓地练爪。”
“不错。”秀殷回忆道。
她听了溥畅的话,想向皇后姐姐讨棵大的盆栽,皇后却不知怎么的,心情不好,不想理她,她正为这事不开心呢。
“皇后娘娘正忧心瀛部公主的事,皇上也不痛快,你就别去烦他们了。我作了这个猫抓板给你,大概可以应个一时半时的急。”
“猫抓板?”秀殷拾起这东西,左看右看。
“就快做好了。隔两日叫香阶来拿便可。”
“随便吧。”秀殷将它丢在一边,热情道:“溥畅,我们出宫去玩好不好?”
“出宫么?”溥畅认真地考虑着,“我倒也想去,不知皇后娘娘许不许。”
“别担心,只说是我要你来的,姐姐不会怪罪的。”秀殷一口气说完,也不管溥畅答不答应,不由分说就拉着她朝殿门走去。
“秀儿,改天罢。现下,我还有些活计要做呢。”溥畅似是想起了什么要紧事,柔声道。
秀殷失望地咂砸嘴,亦不愿勉强溥畅了,只好告辞,走时还不依不饶地与她约定了下次入宫的时间。
瞧着秀殷远去的背影,溥畅有些不忍,但想到前几日从长宁宫中取回的东西实在是要紧的,也无法可想,只得先委屈秀儿了。
次日,毓琛宫。
溥畅手中捧着凝云的衣裳,身后跟着自己的侍女茵儿,兴冲冲地大踏步走了进来,见桃蕊在外殿打扫着,便笑盈盈地问道:“昭容姐姐在不在?”
桃蕊见是晴贵人,忙行了个礼。她亦听了秋涵转述在景澜宫中的来龙去脉,便知这晴贵人是真心对凝云好的,于是这礼竟也行的恭敬十分,笑答道:“小主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通报。”
溥畅并茵儿走入正殿中,借着等待的功夫,正赏着西墙上悬着的明前玉燕报喜图,凝云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秋涵和桃蕊,见了溥畅,忙拉过她真诚道:“这是怎么说的?该是我去找妹妹道谢才对,倒劳妹妹了。”
溥畅仍是微笑,递过手中的衣裳,道:“溥畅认为对的事,自会真心去做,哪里要姐姐道谢?”
凝云定睛一看,正是她那天去景澜宫请安穿的宫服,神色黯然了起来。
秋涵见状,知道溥畅是好心,倒勾起凝云的伤心了,忙接过衣服,打圆场地笑道:“谢贵人小主费心。”
溥畅见凝云神色有变,微笑僵了一些,似是有些后悔,又有些不甘,转而安慰道:“溥畅并非要牵动姐姐的伤心事,只是……唉……姐姐穿穿看吧,和以前……有些不同呢。”说完便拉起茵儿逃也似的跑掉了。
凝云望望她的背影,苦笑了,心道:这个孩子倒是一片好心,却不知道这衣服她是如何从长宁宫拿回来的?又如何“有些不同”呢?
半晌,她凝视着那记载了她耻辱和伤心的华服,释然了一些。
“主子别伤心了,秋涵知道……”秋涵小心翼翼道。
“我并未伤心。衣服倒罢了,既然有人是真心的,我又何必为负心人伤心?”
秋涵知道她的心痛,便叹了口气,温声劝道:“如今真相大白,主子亦明白皇上是因人设计才误会了主子了罢?”
“若他心中真的有我,怎会被人误导。话是他说的,手也是他动的。桃蔓不曾强迫他做这些。”
“人非草木。若主子是皇上,在那样的局面下,主子不会误解吗?如果主子亦会,又怎能怪责他呢?”
凝云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惊讶目光看着秋涵。
“秋涵,你竟句句为他。”
“秋涵不想主子心碎。”
“你如何断定我会为了他心碎?如果我爱他,我自己竟会不知道?”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主子对皇上的爱,秋涵都看在眼里,是主子不自知罢了。”
凝云苦笑。秋涵哪,善解人意若你,仍看不清桃蔓,更是看不清我。那日佳贵嫔的指责仍在她耳边。从那以后,她也想了很多。
“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被贬为婕妤,本已心灰意冷,后来是为何,如何重得圣宠的?”
“当然记得。”秋涵微微一笑,眼中满是骄傲,“安妃娘娘讲述的故事让主子重拾了对皇上为人的佩服和仰慕,主子的才情唤起了皇上的旧情。”
“是了。我想让他重新喜欢我,是因为我想让他认同我的为人,认同我的才华,这难道是我对他有情吗?他为了我奇思妙想的‘春夏秋冬’,诗意纵横的‘芳晴明瑶’而喜欢我,为了我的‘四季诗’而喜欢我,这难道是他对我有情吗?我们互相敬佩对方的为人,互相倾慕对方的才华,到头来是我算计他,他亦为别人伤我,这难道是我们之间有爱情吗?”
主仆二人皱眉不语很长时间,都认为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凝云深叹了一口气,又是一股血气冲上喉头,她抓住自己的胸口,用力地咳着。秋涵忙端来了水,体贴道:“奴婢一会儿就去找太医,这次主子的病真的有救了。”
“不用了,我们出去走走。”
话落,她指着那碧蓝诃子乳白纱,笑道:“我倒真想穿穿这衣服,瞧瞧有何‘不同’呢。”
福香亭。
芳嫔林若熙正与洛妃,杰嫔,凯婕妤打牌。若熙人机灵,偏又只认赢,不懂得谦让。几局下来,她赢了大半,得意的不知怎么好。好在杰嫔和凯婕妤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大家只一起打着哈哈,并不真正在意。
“你们可听说了瀛部公主要封贵妃的事?”杰嫔的嘴向来快。人家不知道的,或知道了也避嫌不会说的事,她偏偏要说出来。
“有这等事?”洛妃佯装不知,“本宫却不在意了。”
若熙冷笑道:“姐姐与皇后娘娘那般密切,怎会不知道这一桩烦心事呢?”
洛妃见她直点她与皇后的关系,脸一沉,装作瞧风景一样望向了远处。这一望却瞧见了许久不露面的凝云,由秋涵搀扶着,朝这里走来了。
另三人也瞧见了。杰嫔和凯婕妤没有什么反应,若熙却大觉逆心。想起入宫之初,她意欲靠拢凝云,却被那样无情的拒绝,她就觉得自尊心上过不去。但若真论起来,若熙开始对凝云没有好感,是从昭阳殿宴那一次,她得赐“芳”号开始的。
春夏秋冬?
她林若熙最不喜欢的,就是混于人群中,一点都不特别。
凝云远远就见到了若熙那张俏丽的脸上写着的厌恶。在景澜宫那天,这个芳嫔也下了不少火害她。不过既然她不喜若熙为人,也就不去介意若熙怎样看她。
“洛妃娘娘金安。”
“昭容娘娘金安。”
按位次,她只需向洛妃请安,而另三人,亦得向她请安。
“连佳贵嫔和怿纯公主都不入娘娘的眼,臣妾这些俗人,就更不愿刹娘娘的眼了。洛姐姐,凯姐姐,杰妹妹,我们走。”若熙虚张声势地命令道。
“芳嫔妹妹要走,本宫还真不想拦,只是不知三位娘娘小主是否愿意听妹妹差遣。”凝云反唇相讥。
这话说中了洛妃和凯婕妤的痛处,她们再软弱,终究资历比若熙老,位分比若熙高。天天被得宠的若熙呼来喝去,本就不太高兴,如今被人点破了,更是要做出个样子来。
“本宫正起兴,还不想走。芳嫔妹妹自己想怎么样便怎么样罢。”洛妃故意坐的端直,看也不看若熙一眼。
凯婕妤和杰嫔也点头。
若熙气得脸直发白,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逃走,岂不是让人看笑话?既然宣战的人是她,她就得硬着头皮打下去。
“承娘娘不嫌弃,臣妾就再打扰一会儿。”
“这才是了。”凝云假装不在意若熙的无礼,若无其事地问道:“远远地走过来就听到你们的笑声,在玩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正说到瀛部公主封贵妃的事呢。”杰嫔抢着答道。
“哦?”她许久没与龙胤谈话,对朝中的事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如今起了话头,她倒想问个究竟了。杰嫔一番述说之后,她明白了事情的大概,知道龙胤正因为此事与皇后闹僵而烦恼。
“姐姐怎么连这等大事都不了解?哦对了,妹妹怎么忘了,皇上现在到了毓琛宫是不说话的,那姐姐又怎么能知道呢?”若熙干巴巴地笑道。
“妹妹别忙,不了解也有不了解的好处,至少本宫不会像妹妹似的,烦恼的晚上都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生怕那公主抢了自己的风头呢。”凝云有些无心恋战,她的头又疼了起来,这样下去怕是要在众人面前咳血了。
“听说那公主貌可倾国,妹妹这庸脂俗粉的,本也不想与人家比。娘娘艳冠六宫才是该担心呢。”
“妹妹这样说,把皇后娘娘置于何处呢?”
杰嫔正苦于插不进去,听到这里来了精神,叫道:“皇后大发脾气,说是不准公主封贵妃。太皇太后也站在皇后一边,皇上为了这事头疼的很呢。”
他没有办法么?太不像他了……如果真的涉及与外邦的交游,皇后又蛮横愚蠢,这事倒着实难办了,得帮他想个办法。
头痛稍一缓解,她的头脑就不由自主地转了起来。
不一会儿,办法便有了。
可怎么能告诉他呢?她自嘲地苦笑一下,心道,如今他是不会愿意见我的。看着极喜邀功的若熙,皇长子的母亲洛妃,快人快语的杰嫔和生有公主的凯婕妤,她忽然有方法了。
但愿能帮到你。
“其实这事也没有那么难解决。”她故意低声道,“本宫倒有办法。”她满意地看着四个人的脑袋齐齐伸了过来。
“皇上要封公主为贵妃,就是怕亏待了她,让瀛部人不高兴。可如今皇后已经大动肝火,只怕即便这次皇上压倒了皇后,封了贵妃,日后皇后也不会善待公主,那又有什么用呢?”
“那怎么办?”杰嫔傻乎乎地接道。
“惟今之计,并不需要封公主为贵妃。不如开一个先例,干脆收公主为义妹。”
举座哗然,自古外邦公主只有和亲的命运,要□□皇帝收为义妹的,倒真是史无前例。若熙虽处处针对凝云,却并不是蠢人,听了凝云的话,咀嚼出了一些道理来。
“公主封为贵妃,名义上是和亲嫁给皇上,成为了皇上的妻子。但六宫之大,嫔妃之多,真要论起夫妻情谊来,可是疏而不亲了。这一点,无论是正一品,还是从八品皆是如此。瀛部人不会不明白,这所谓的夫妻之谊,仍旧是君臣之礼。
“但若收为义妹,就变君臣之礼为兄妹亲情。这情就深了不止一层。方才杰嫔妹妹说这个公主是瀛部首领最宠爱的妹妹,若皇上也与公主兄妹相称,意即将□□的皇帝与瀛部的首领摆在了同一位置上,没有尊卑,不愁瀛部首领不感激涕零。
“如此,公主成了□□的公主,可以享受公主的权力,不受后宫礼仪的束缚,她也舒心。瀛部首领见他的宝贝妹妹舒心,怎会不高兴呢?
“同时,妹妹不会争宠,皇后娘娘也就没有理由反对了。”
凝云话罢,很高兴看到四人都啧啧叹服。只要有机会邀功,她们便不会错过,一定会争先空后地借花献佛,献计讨好龙胤。
要紧的事做完了,她亦不愿逗留,刚刚起身要走,身后的若熙却似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凝云的衣服叫道:“这衣服……”
她知道若熙想要说什么,无非是再揭她伤疤罢了,于是冷笑道:“妹妹不必提醒,受过的耻辱,本宫自会记得。”
然而若熙却并未做出一贯的嘲讽似的神情,只以带着些诡异又兼些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她,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回到了毓琛宫。
凝云仍旧想着福香亭中若熙奇怪的眼神,深思良久,品出了些味道来。
秋涵自知她心思,亦蹙眉道:“果然这其中有些个猫腻……却不知,晴贵人素是个正直的,怎也会被她们拉了进来……难道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凝云亦不解道:“这衣服经了长宁宫的手,本就不可能干干净净地回来,我早该知道的……然而是溥畅将它送回,我便失了些警觉,虽是穿到现在也无甚异样……”
秋涵答道:“不错。奴婢本也觉得晴贵人不会害主子,然而她方才那几句话,硬是要劝主子穿穿看,又极像是传了佳贵嫔的意。”定了定神,她咬唇道:“不论如何,有芳嫔那诡异的一眼,主子就不该再穿着这衣服了。奴婢这就着人瞧瞧这衣服,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凝云点头应允。秋涵唤来了桃蕊,两人伺候她更了衣,便带着衣服走了,留她一人在殿中继续思索这来龙去脉。
溥畅……从未想过她会害人……可衣服是她拿来的,又劝我穿上……
佳贵嫔……她哪里会好心将衣服完璧归赵,必是使了什么奸计,才故意放了回来……
凝云走到偏殿,正迎上秋涵愤怒的脸。
偏殿中,那雪白的柔纱被铺平展开,边上铺着另一层薄如蛛网的轻纱,是原本不曾有的。
桃蕊仍伏在床边细心瞧着,脸上也是愤愤的。
“想不到竟下了如此狠的手!”秋涵指着那衣服怒道。
“怎么?”
“奴婢已找人看过了,那白纱上淬了剧毒。如今是酷暑时分,这纱本是贴着身儿穿的。这是要主子的命啊,我们真是错看了这个何溥畅!”
“不是她……”凝云轻声道,“下毒的不是她,是她救了我的命,亦救了她自己的命……好一个一箭双雕,自兰才人开始,佳贵嫔倒真将此法玩的驾轻就熟了!”
秋涵不解。
凝云走近几步,轻轻抚过白纱边上摆着的那层轻纱,问桃蕊道:“这纱是新缝上的,是么?”
桃蕊答道:“是的。奴婢刚刚将它拆下。”
“有毒的是外面那层,是么?”
桃蕊点头。凝云这才对秋涵苦笑道:“毒是佳贵嫔下的,刻意借了溥畅的手送到毓琛宫来,一来知道若是长宁宫送来我必会怀疑,二来,若我中了毒,便也可借机除去溥畅这个眼中钉,别忘了,如今更得宠的,正是这个定不愿与她们为伍的晴贵人啊!”
秋涵这才明白了一些,仍道:“可方才晴贵人那口气,分明说……”
凝云指指那新缝上的轻纱,笑道:“穿了这许久,我才知道溥畅所言的‘有些不同’究竟是什么。秋涵,你不记得我以往穿这衣服时,每每总抱怨这纱穿着磨的紧,不舒服吗?”
秋涵回想了一些,确有此事,于是点点头。
“这轻纱必是溥畅缝上的,我方才穿时亦觉得舒服了许多。现在想来,正是它遮了毒,才让我逃过一劫啊。”
宫斗,或许凶险,却从不如战场上刀光剑影,血流成河般的光明正大。在这个脂粉和美貌统治的地方,一蹙眉,一启唇,依依裙摆的一扬,纤纤玉指的一点,人命便在转眼之中灰飞烟灭了,干净的不剩一丝痕迹。
美人朱颜上的胭脂红晕,可是由血染成的?
艳丽而剧毒的花儿,是否入画而不入药?
这是宿命,人人逃不出的宿命。
她是这样,那佳贵嫔亦是这样。
虽说龙胤对她的误解不啻是由佳贵嫔一手编织的,然而,如今落得心碎的境地,她亦只是怨他,恨他,遍体鳞伤后心中仍不能割舍地有着他。
对于这些同为女人的对手,如桃蔓,如佳贵嫔,甚至如若熙,如皇后,再怎么斗,她总是存着一份相惜之心的。
老天作证,她在她们各不相同的杏眼凤目中看到过同样的企盼——爱与被爱。
然而,存着这份心,就逃不出后宫的宿命,她一直如此认为。
不过,溥畅是不同的。
溥畅,她微笑道,多好的名字啊——弥漫于天地之间的大气。不知怎的,她隐隐觉得,若真有人能逃出这宿命,就会是她了。并不需要走出六宫,这女孩儿的魔力,便是无形手之中化解未知的险境。
这无形之手,是老天对她一颗玲珑的一尘不染的善心的回报。
无意解了佳贵嫔的奸计,便是证明她的第一桩。
圣泽宫,锦阳殿。
“不错。这样做果然能使各方都满意。”龙胤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地握住了若熙的肩膀。“若熙,没想到你有这样的缜密周全,真是让朕自愧不如了。”
“臣妾一届小小的嫔位,只愿为皇上和皇后娘娘排忧,区区愚见,让皇上取笑了。”若熙的兴奋怕不会少于龙胤。这话虽然谦恭,她的脸上却写满了大言不惭的得意和急切非常的贪婪。
龙胤听出了她话里的要求。
他故意以灼灼的目光直视着若熙的一双杏眼。
若熙毕竟还没修炼到不形于色的地步,让他成功地发现了一些异样。
想若熙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从不是那等有谋的人,何以今日忽然变智慧了?大概是这鬼精的孩子从哪里听了一计,刻意拿来讨他的欢心才对。但因为难题得解,他的心情甚好,所以决定不去深究,干脆顺水推舟,送了她这份大礼。
“你这孩子……好,明天朕就下旨,加封你为顺仪。”
毓琛宫。
凝云又咳血了,这大概是今天的第三次了。太医已经来诊治过,开了些寻常的药。她虽然也听话地请脉,服药,然而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
若熙被封为顺仪的消息已经传遍六宫了。
终究还是让她抢了先。不知怎么的,告诉过自己不在乎,不在乎,仍不能不在乎。她的自尊心曾经占了上风,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其实是我?然而这一次她的心境再也比不得上一次想出“芳晴明瑶”时的积极,很快的冷了下来。自从他为了佳贵嫔打了她以后,她对他的心就再也不会热起来了。
秋涵桃蕊在一边看着,又是生气,又是着急。说到底,她们不在乎皇上怎样,只是希望她能再次振作起来。心气好了,病才能好。若再这样下去,她们真的害怕,有一天,凝云会带着满腹的伤心和绝望香消玉殒在这毓琛宫中。
“我们到底可以做什么呢?”桃蕊咬着嘴唇道。
秋涵仔细地思索着,忽然间灵光一闪。“主子如今喜欢散步,下次时,我们带着主子往瑞安宫去。”
“瑞安宫?”
“你不记得了么?上次主子与皇上怄气,是经安妃娘娘开导才走出来的。这次我们且还去试试。”
“姑姑对安妃娘娘这样有信心吗?”
“我并非对安妃娘娘有信心,”秋涵嫣然一笑,“而是对主子有信心。主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呢,我们要让她知道罢了。”
瑞安宫。
这座坐落于六宫静谧处的宫殿气氛甚是雅致清幽,正如它的主人一般。安妃品性端的是高华疏离,温顺静默,随分从时,冷静而不冷淡,温柔然不矫柔,如一杯清茶,水波不兴而清澈澄净,芬芳清雅却沁人心脾。
自从欣妃去世,朋月宫被划为六宫禁地后,毗邻的瑞安宫也跟着冷清了下来。
在安妃的循循善诱下,凝云将心中的苦闷一一道处。安妃极有耐心地听着,没有提任何问题。
然而凝云说的愈多,她的表情愈发复杂起来。
最后,她两条修长的远山眉紧紧地蹙了起来。
凝云见状,抱歉道:“姐姐是清修之人,妹妹不该以自己的俗事相扰。”
安妃见她沉心,立即又微笑了。“妹妹误会了,能为妹妹分担忧愁,我怎会觉得受扰呢?所以适才皱眉,是忧心妹妹所致。”
“姐姐觉得我的分析不对么?”
“非也。”安妃抚摸着怀里的白兔,“妹妹对感情的剖析有理有据,让人不能不信服。然而敢问一句,为何硬要去分析一切呢?”
“我不懂姐姐的意思。”
“感情的事无据可依,无理可讲。情由心而发,妹妹与其冥思苦想‘爱’或‘不爱’的理由,何不干脆问问自己的心,究竟走上了哪一条道路?”
凝云苦笑道:“若还读的懂我的心,我亦不会用脑来探寻了。”
安妃舒然一笑,仿佛春日暖化寒冰的温暖。“红尘中人之所以苦,皆是因为不懂自己的心。其实这人心说难便难,说易也易,只是有时人们甘愿不懂罢了。”见凝云不以为然,她笑道:“妹妹聪颖悟性胜我百倍,上次我不过说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妹妹亦解其意,这次定是姐姐无稽,妹妹当没听过便可。”
畅音阁。
若熙封了芳顺仪之后,讨好她的人又多起来,她自然得意的紧。然而得意之余,她亦不会忘记自己实际上是借了人的光。讨好她的人亦都小心翼翼地,生怕触到这个痛处。
而偏偏就有人不服,硬要与她碰一碰。
那人便是倪良娣。
倪良娣本是新人中第一个得宠的,然而如今春夏秋冬中三人崛起,遮去她不少的风头,她本就怀恨在心,巴不得找刚晋升的若熙错处,找到了错处不说先去跟皇帝告密,只顾得盼着逞个口上的强,煞煞若熙的威风了。
今日六宫的大大小小聚集在畅音阁听戏,便是好机会。
若熙远远地见到倪良娣,尤其是她那洋洋得意的神情,脸色登时阴沉下来,止住不走了。
“妹妹怎么了?”欧阳流莺问道。信宜馆与永和宫既近,若熙又有意与流莺要好,是故最近两人走的极近。若熙的脾气自是刁蛮了些,好在流莺温和敦厚,对她容忍有加,才相处的好。
“姐姐看,那是谁?”
“不是倪良娣么?”流莺不解地答道。
“你瞧她那个样子,知道什么秘密似的,讨人嫌的紧。”
“妹妹不喜欢她,我们莫去理她便是。”
“逃么?”若熙气道。“我偏不要她得意。”说罢就要上前,流莺拉住她道:“大家弄僵了总归没什么好处,她不过是个仗了势的小人,你又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若熙听了,认定流莺不想招惹倪良娣背后的皇后和佳贵嫔,当即冷言道:“姐姐怕她的话走便是,我林若熙不怕她,偏要与她弄僵!”
流莺听了这冷语,脸色也颇有些不对,然没有发作,只默默松开了拉着她的手。倪良娣这时已走了过来,讪笑着对若熙道:“瑶婉仪和芳顺仪大驾光临呢,最近贵人可都赶在一起了。”
“你想说什么?”
“芳顺仪气势好盛啊!我也没说什么,你又何必心虚呢?”
“这是什么意思?”若熙果然心虚,嘴上却不认输,“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假语村言的,自己留着就好,六宫里少了张尖嘴也够热闹了!”
倪良娣冷笑。“是呢,我听了风言风语就只有搬弄口舌的份子,芳顺仪听了风言风语就能得到晋封。要说,在这宫里,果然谁最不要脸,谁才活的越好。”
“你……”若熙气得说不出话来。
流莺见状,只得再次犹豫着伸手出去拉她。
倪良娣见流莺护她,越发起了劲,诡笑道:“可不?快拉着芳顺仪,这顺仪小主要再得意下去,任凭婉仪比她位次高,也不放在眼里呢!”
流莺见战火燃向自己,亦无法躲了,只得回嘴道:“良娣慎言,若熙妹妹何曾不把我放在眼里,又何曾不把良娣放在眼里?这样的话传了出去,又要惹出是非来。”
“是非是谁自己惹出来的,婉仪倒像还不清楚呢。”倪良娣道。
流莺怎会不知道真相?她怕倪良娣真的说了出来,若熙更是难堪,干脆不再激她,只是手上拉若熙的力度又大了些。
“妹妹,这戏不甚好看,我们走罢。”
“再一样的品级,婉仪也是五仪之首,顺仪是五仪之末,芳顺仪不知尊卑了么?还不快听婉仪的命令?”倪良娣出言挑拨。
若熙和流莺都愣住了。
若熙好胜心强,虽然口上不说,心里早与流莺攀比了千万次,次次的结果都是从家世到容貌,从地位到人缘,自己都不如流莺。如今倪良娣火上浇油,她忽然想起了这一折,故恼怒地看看流莺,猛地甩开她,朝倪良娣吼道:“我林若熙该听谁的命令怎么也轮不到你来管!今天你想说什么,说出来便是!我自认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主儿!再这么曲里拐弯的阴阳怪气,别怪我不客气!你倒试试看,我说到做到!”
若熙的声音高,马上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来。洛妃转过头来,蹙眉问道:“怎么没的又吵起来了?是听戏还是听你们?”
流莺无法,这才正言对洛妃道:“娘娘恕罪,我们不吵便是了。”说罢小声对倪良娣道:“良娣的话说的够多了。再为难若熙妹妹,也莫怪我不客气。她再有千般不是,顺仪是皇上封的,良娣对皇上的旨意也有异议不成?”
“这……”
“宫里的事,从来都是遮着比明着好,这两日良娣在长春宫克扣了什么,也不是没有人知道,要我去报给洛妃娘娘听么?”
倪良娣张了张嘴,不再说话了。
“她克扣了什么?”回宫的路上,若熙问道。
“妹妹别问了。”
“告诉我嘛!这回她让我难看,下回她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还是不知道的好。”流莺严厉道,“妹妹方才也太急躁了,险些闹大。洛妃是知道这回事的,碍于身份才不拿出来搬弄,若倪良娣挑起了这个头儿,难保她不落井下石……”
“你也瞧不起我么?”若熙本憋了一肚子的气,经她一教训顶了上来。
“这是什么话?你这会子气头上我也不辩,以后你自然明白。”流莺说罢转头要走。
“你明明同她们一样瞧不起我!哼,明里不说,暗里也是这么想!”若熙一气起来口不择言。若流莺同她吵起来倒还好,偏偏人家有涵养,仍是不理,她这才没了意思,越发挑事。
“是啊,我是没有路昭容那个脑子,想不出来东西。难道这六宫中争宠的,就个个都靠的是光明正大么?”她半是对流莺辩解,半是对自己辩解,语气中不经意间透出一丝凄凉。
流莺叹了口气。事是做下来,但恐怕最不能原谅她的,就是她自己了。
“我是比不上人家了,貌也没有,才也没有,还能怎么办?”
流莺越发可怜她,干脆安慰了起来。“你若说这样话可是妄自菲薄了,芳顺仪的容貌在六宫中,便不是一枝独秀,亦是出类拔萃的,皇上不也喜欢的紧……”
若熙安静了些,流莺还在絮絮地说着什么,她却听不见了。她端详着这张写满了关心的脸,渐渐地,眼神变化了,一种幽深诡辟的光芒闪闪地,在她一双杏眼中变幻叵测。
“你怎么了?”流莺见她变色,问道。
“你是谁?”她的声音中透着寒意。
“什么?”
“你是谁?”
“我是欧阳流莺啊,你怎么了?”
若熙上前几步,伸出手捏住流莺的下巴,手上暗暗使力,似乎要把她的下巴捏碎。流莺只觉得一股凉意滑过脊梁,她轻轻地想去碰若熙的手。
这只手冷的如冰一般,正如她的眼神。
“你是欧阳流莺,不是她……”
“谁?”
“……为什么你单单因为长了她的脸就受宠若此,我却还要受着这许多白眼才能爬的这么辛苦?”
就如同一种看不见的魔法划过了周围的空气。
眨眼之间,流莺不再颤抖了,那种幽深诡辟的光芒竟然也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妹妹累了,我送你回信宜馆去吧。”流莺掰开若熙的手,这次她的力气大的多了。
“你说……我不应该愧疚……你的宠不也是偷来的?”
此刻流莺脸上的表情再度高深莫测了,好像进宫这些日子来那个八面玲珑,步步高升的瑶婉仪不曾那样温暖的笑过。
现在的她,正如选秀时若熙认识的那个冷面佳人,少言寡语,淡漠冷冽。
“你知道的,是不是。”若熙笑了,她终于发现欧阳流莺的弱点了,“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喜欢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你。你的宠是偷来的,与我一样,只不过偷的是个死人的宠而已。”
流莺脸上的表情再度变化了,这次她看上去不止一点点的疑惑。若熙冷笑:“不必装了,你知道自己长的像那个死去的怀欣皇后,你也知道皇上把你当作了她的影子。”
刺激了流莺,她心里总算有些舒坦了,转身要回宫。
流莺将她拉住了。
“你说什么?”
“从前的时候我见过怀欣皇后——当时的欣妃,你与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她若活着,大概有二十一二岁罢。可惜她死了,若非死了,你哪里来的机会?所以说是各人有缘法,我也无话可讲。想说的就是,别以为皇上真的无缘无故喜欢你,你再美,比你美的也有……”
“若熙……”流莺看上去非常激动,她死死地盯住若熙,“你说我长的像一个死去的妃子么?”
若熙也有些奇怪了,她惊讶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事可是六宫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
“是那个喜欢白色的女子……她是个妃……这……”
“正是,怀欣皇后生前最喜欢白色,和一切与白色有关的东西,水仙,胧月……”
“水仙?”流莺打断道。
“皇上当年为她建了胧洁园,里面就是各式的水仙。”
“胧洁园……”流莺不停地自言自语,来回踱起步来。
“你怎么了?”若熙见她样子不对,有些害怕了。怀欣皇后的事在后宫中是不可以谈论的。
“你知道胧洁园在哪么?”
“当然知道。”
“你……你能不能带我去那胧洁园瞧一瞧?”流莺一把抓住若熙的手,急切地求道。
“不行!朋月宫和胧洁园都是后宫中的禁地,要是被发现了……”
“好妹妹,姐姐只求你这一次,这至关重要,求求你了……”
“真的不行。”若熙决定适可而止了,转身要走。
“果然是你骗我。”
若熙过头来,正迎上流莺轻蔑的眼神。
“哪有什么故去的妃子?哪有什么胧洁园?你根本是嫉妒我才编出来的,现在又不敢承认了,是不是?”
“我没有骗你!”
“那就带我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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