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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胤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样挥过去的,错愕地看着跌倒在地上的凝云。
她亦错愕地看着他。
那一刹那,他的眼神中充盈了责备,愧疚,愤怒,不忍,种种情感搅在一起,几乎要将两人淹没。而她的眼神,只是冷了,彻底的冷了。
从那一刻起,两人已经开始以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式看待对方。“大胆!”皇后拍案而起,“景澜宫里岂容你无礼!来人啊,给本宫教训这个贱婢!”
采月自然乐意。一个个耳光清脆的劈啪声响彻景澜宫,在场的嫔妃无不胆战心惊。
凝云悲愤交加,忍耐着求道:“皇后娘娘大人有大量,莫与她计较罢。”她努力了几次,仍站不起来。杰嫔大着胆子向前,扶起了她。
她紧咬着牙道:“是臣妾无能,与秋涵无关,还请娘娘饶了她。”
皇后哼了一声,道:“你省省吧。她的罪不说,你的罪只更重罢了。每月十五请安是祖例,你无故迟到,不是藐视本宫这个皇后是什么!”
“臣妾不敢,实在是身体有恙,不敢对娘娘有半分不敬。”凝云定了定神,继续道,“虽然如此,但迟到就是迟到,有错就是有错,请娘娘责罚臣妾,饶了秋涵。”
皇后似没料到她会低头认错,得意道:“既然你愿意用自己换这贱婢,本宫就给你这个机会。你这就到门外去,跪三个时辰。”
凝云此时已是汗流满面,可怜一张娇容如水洗一般煞白消瘦。满座见状,皆暗暗不忍。
瑶婉仪欧阳流莺劝道:“臣妾看,路姐姐大约真是身体欠佳。皇后娘娘平素大度,就饶了这一回罢。”
杰嫔也求道:“姐姐病成这样,跪一个时辰,都怕是要出人命的。”
听二人求情,芳嫔林若熙轻摇蒲扇,冷笑道:“路姐姐平日里功夫做的真足,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可不就用上了兵?犯了错也有人求情,难怪姐姐有恃无恐呢。”话罢,一双杏眼还挑衅地瞧着凝云。终于有你在我面前低头的时候了。
这话说得可谓火上浇油,皇后想到了这一层,更是大怒道:“芳嫔说得正是。你现在就去给本宫跪着,不要再耍什么花招。”
凝云抬头看看高高立着的若熙,只见她一双杏眼射出咄咄逼人的光芒,倒有如春光一般照人。这样一个女孩儿,竟是在排斥异己,邀功献媚时才最美丽,可叹可叹。再看一眼,她又觉得那神态,那气势她曾见过的,那次她也是这样跪着,面前站着另一个女人,也是美的绚胜平日,美的光芒万丈。
难怪若熙投向佳贵嫔了。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面无表情的明小媛纳兰婉依忽然朝窗边走去,若有所思地道:“要下雨了。还是场大雨。这个季节的雨夹着闪,伴着雷,真是会死人的呢。”
一语既出,皇后有些退缩。打压凝云是要的,但如果真的遭雷,出了人命,她也不会有好下场。不知怎么做才好,皇后掩饰地也朝窗外瞧去,却分明晴的很。她立刻觉得自己被耍弄了,指着婉依责道:“这是哪来的疯话,本宫瞧今天晴着呢!”婉依也不争辩,无反应似的瞧着天空。
“路昭容,你怎么还在这里?现在就出去跪!”
凝云轻轻推开杰嫔,勉强站了起来,走到了采月面前,炯炯地盯着她,坚声道:“住手。”采月一天之内,轮番被主仆二人的气势压倒,这一次,又讪讪地停了手。凝云不易察觉地朝秋涵摇了摇头,走出了殿门,端直地跪了下来,似乎用尽了全力才能不倒下。
秋涵含泪看着凝云。我早料到皇后会折磨主子,已跟桃蔓说好,一个时辰我们还没回去的话,她就会去正元殿找皇上。皇上——他一定会来救你的。
老天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忽然布满了乌云,似乎一场暴雨呼之欲来了。婉依的话成真了。
“娘娘,就要下雨了,让昭容姐姐回来罢。”流莺求道。
“你也被她收买了不成?”皇后怒道,“愿意的话,你出去陪她淋雨才是。”
哇的一声,有人哭了出来。是杰嫔。她嘤嘤的哭声似乎感染了满屋子的人。景澜宫中的气氛如一块充满了水的海绵,潮湿的可以拧出水来。不论喜欢凝云的还是讨厌凝云的,都不忍向门外看去,仿佛害人的是她们自己。这时,忽然有人步出了人群,向门外走去,走到了凝云身边,也跪了下来。
凝云此时已恍惚了,隐约见到一个人也跪了过来,却分辨不出是谁。
那人说道:“姐姐,你靠住我,就不那么累了。”声音温柔地如甘泉一般,凝云清醒了一些,靠在了她身上。“对,就是这样。姐姐跟溥畅说说话,三个时辰一会儿就会过去的。”
原来是溥畅……晴贵人……这银铃一般的声音真是好听……难怪龙胤喜欢你……龙胤……龙胤……怎么我老是想要你来救我……真是没出息……
“姐姐看那墙角上的海棠花,美不美?这里视野还真是开阔,什么都见得到……天很阴,要下雨了。姐姐喜欢下雨吗?”溥畅挪了挪身体,让凝云靠得更舒服些。
我说不出来话……怎么这么冷……
“溥畅很喜欢下雨的。夏天这么燥热,下场雨就清凉多了……”溥畅搂着凝云,仿佛她是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在家乡时,下雨的时候,我就和弟弟们一起看着。看淋沥的雨丝织起一道水晶帘,遮住了树,遮住了花,遮住了人……弟弟们说看不清东西,我却欢喜的紧,模糊的景色更添几分娇媚的,含蓄的美……还有乐感的美,雨声叮咚,就像七仙女的宝琴,奏出的仙乐洒进了人间,就成了珍珠一般的雨珠……我没见过仙女,但下雨时,更容易想象仙女的样子……仙女大概都像姐姐一样美,穿着七彩的纱衣……”
溥畅轻柔的声音如悠扬的催眠曲一般,凝云觉得自己仿佛被催眠了,忘记了伤痛,忘记了耻辱,全身都那样舒服。溥畅轻拍着凝云的背,唱起了家乡的歌儿。
屋里的人也都听得入了迷,连皇后都忘了找茬,沉醉在优美的歌声之中了。
然而乌云层越来越厚,一场倾盆大雨已是眨眼间的事。若真的下起来,溥畅的歌声再好听,也救不了凝云。
秋涵焦急地望着远处。一个时辰早过了,皇上怎么还不来?难道他真的这么绝情?不,不……
仿佛神灵听到了秋涵的祈祷,真的送来了救星。
秋涵见有人来了,欢喜地跳了起来。待那人走近,才又灰了心。
原来来人并非皇上,而是安妃。
已是酷夏了,安妃却因体弱,仍披着一件玫瑰紫二色金银线坎肩,下身穿着一条葱黄色绫子锦裙。她由侍女搀扶着,怀里抱了一只雪白的兔子,纤纤柔柔地走了进来。
“安姐姐这位稀客大驾光临,景澜宫可真是蓬荜生辉了。”皇后嘲讽道。安妃的请安早就被龙胤免去了,自从那一天起,她就没再来过景澜宫。今天来访,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敢。臣妾幽居久了,想瞧瞧热闹。皇后娘娘的景澜宫倒是热闹的很。”安妃答道。
“姐姐如果是来瞧热闹的,本宫也不阻拦。那就请姐姐只是瞧着罢,若是插了手进去,可不要怪本宫拿六宫之主的款了。”皇后先发制人。
“臣妾何德何能,怎么会阻止娘娘按自己的方式做事呢?”安妃顺眉道。
皇后对安妃的顺从很是受用,吩咐霁月道:“赐座。”
秋涵见状,又想起安妃平素的为人,便知她存了要救凝云的心。安妃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不明白哀求是没有用的。如今她不动声色,一定是有别的方法。秋涵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同时也暗示她动作要快,凝云怕是撑不起了。
安妃轻轻地坐了下来,一双眼温柔地看着皇后,如同看着一个胡闹的妹妹一样,竟让人看不出半点异心。
皇后却不致真的以为安妃只是路过,冷笑一声问道:“姐姐摆明了不是来瞧热闹的,又何苦假装?姐姐年纪比本宫大,资历比本宫老,说话也总是有分量。”
安妃微微一笑,柔声答道:“娘娘说的是,臣妾的确说了谎。臣妾今晨故地重游,忽然想起了些往事。这些往事,亦与娘娘有关。臣妾久病于瑞安宫,少与姐妹们走动,无人可以排解,才冒昧来找娘娘谈心。不想来的不是时候,让娘娘心烦了。”
这时凝云清醒了些,知道是安妃来了。溥畅此刻也安静了下来,只依然让她靠着。她听着屋里的谈话声,隐约觉得奇怪——故地重游?六宫中哪有什么“故地”?听安妃的口气,似乎在此着重,她究竟想说什么?
皇后似乎也大惑不解,疑道:“姐姐想起了什么往事?”
安妃叹了口气,葱根似的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怀里的白兔,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
婉依此时还在窗畔站立,见她来了也没有回头。安妃顺着婉依的目光凝视乌云密布的天空许久,才施施道:“昨夜一直没有见月,原来是这乌云的缘故。”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一出,旁人还是糊涂的,凝云却明白了一些。
皇后显然也听出了端倪,用半忌惮半威胁的眼神瞪着安妃。
“每当十五时,臣妾总会在宫中赏月。人人都知道,瑞安宫的月景甚美。如今差了些,要是三年前,月景还更美呢。娘娘一定还记得,从前每月十五时,瑞安宫那里都很热闹。”说罢,安妃自嘲道:“其实也是臣妾一厢情愿,热闹是人家的,传到瑞安宫而已。”
她忽然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瞧向皇后,坚声道:“尽管这样,臣妾也曾祈祷,哪怕是为了这一点点的人气儿,也但愿明月常当空,照耀这寂寞的六宫。然而天算不如人算,总有人容不得美好的事物存在这世上,抢夺了去,践踏了去,才肯满意。”
凝云不免觉得安妃的话另有深意。
皇后勉强答道:“月有阴晴圆缺——都是它自己的事,怎么能怪旁人?”
安妃方才反常激烈的感情似乎冷静了下来,她重又转向了窗外。已经开始下雨了,虽不大,但无疑是一场暴风雨的征兆。
“娘娘说的极是。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自己作下的事,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偿,到时是善报还是恶报,自有公论。”
“姐姐也信这因果报应的鬼神之说吗?”
“哪里是鬼神之说?真正作孽的人,人人得而诛之。”安妃的笑容平稳的瞧不出一丝涟漪波澜,“不瞒娘娘说,即使是臣妾这样软弱无用的人,竟也是有些个义念,希望人间有正义的。”
皇后的表情就像被雷击过一样,即使安妃刚才打了她一个耳光,她也不会更惊恐了。
凝云并不能看见皇后的脸,但她知道皇后一定非常害怕,因为当皇后再次开口的时候,尽管她努力掩饰,声音仍颤抖得如筛子一般。
“姐姐若是无用,本宫就只有更不堪了。”皇后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倒像哭似的。
这时倾盆大雨已滂沱而下了,凝云再也听不清殿内的谈话了。
溥畅努力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凝云。一条条的雨丝像刀剑一样砸下来。隆隆的雷声倒让凝云清醒了。她挣扎着将溥畅推开,声音已经微弱的几乎听不见:“妹妹你不要管我,进去罢。皇上如今宠你,皇后不会为难你的。”
“姐姐别管我才是。”溥畅简短地回答,仍旧搂着她。
“好妹妹……你……”凝云不知说什么好,“你且扶我直起腰来,我不要被她看扁……”
溥畅这次没有答话,但顺从地扶她起身。这时几道闪电划过天空,发出排山倒海的强光。雨声很大,两人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只能默默地互相扶持着。
其水淫淫……那是思念的潮水漫进了心中……龙胤……大概你不会来了……我若是这样丢了性命……凝云只觉得意识又在一点点消退,正在这时,一双结实的手臂将她抱了起来,那么温暖。是你吗?她舒服地靠在了那人身上,却闻到了一股馥香的气味——抱起她的是个女人。
她忽然失望了。
没多久,她的膝盖又一次接触到了冰冷的地板。她抬起头,皇后正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狼狈——妆容已经花了;发簪在大雨的冲刷下已经脱落,乌黑的秀发散乱着,还滴着水;身上衣衫不整,凌乱不已。
皇后看到她的杰作,一定相当满意了吧。
她怎么还可以这样美?皇后恨恨地想道。尽管病了,衣冠不整,但她的容颜还是那般倾国倾城,比起往日似乎又多了一份楚楚可怜的动人之余,她的眼神明亮不屈,竟然透出了一股惹人怜爱的英气和骨气。
明月常当空……我走不出这个局了吗……皇后喃喃念道。
“佳贵嫔,你替本宫告诉她。”皇后疲倦地揉揉太阳穴,她真的累了,一种战败的累,仿佛刚才被罚跪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的佳贵嫔好像忽然出现了一样,用冷冰冰的语气宣布道:“本来你目中无人,对皇后娘娘不敬,别说是三个时辰,就是罚你跪一天,你也不该有任何怨言。但皇后娘娘宅心仁厚,又有瑶婉仪替你求情,所以决定饶你这回。罚跪就免了。娘娘懿旨——路氏无德,不宜面圣。本宫着敬事房暂时撤去路氏的绿头牌,没有景澜宫的凤印,不得复上。”
这是什么道理?
撤去绿头牌对六宫妃嫔来说,比降位和夺号还要耻辱。这意味着不能侍寝,也就不能见到皇帝,与打入冷宫无异。
凝云抑制不住的愤怒。如果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让她再出去跪上三个时辰。她不忍看秋涵,因为知道秋涵只会比她更伤心;所以她朝安妃看去,安妃投过来一个含着抱歉的眼神。大概她已尽力了。
“姐姐的衣裳还湿着呢。”杰嫔接道。
“臣妾的长宁宫不远,如果昭容娘娘不介意,就到长宁宫去换身衣裳罢。”佳贵嫔得意道,笑得甚是狰狞,仿佛刚才那个宣旨的冷面美人不是她。
“承蒙妹妹美意了。”凝云努力地站了起来。即使是鸿门宴,她也不会退缩。去就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们还能怎样落井下石?
长宁宫。
凝云坐在佳贵嫔的梳妆镜前,任由安琪和宝琪将她的湿衣褪去,取了一套佳贵嫔的给她换了。
“娘娘的身材和贵嫔主子很像。贵嫔的旧衣服,如今的娘娘穿着也很合适呢!”安琪在她的伤口上洒着盐。
“安琪!”佳贵嫔假模假样地制止着。
凝云冷笑一下,再大的丑也出过了,你们道我还会被这样的冷言冷语伤到吗?“姑娘说的对。今天拿贵嫔妹妹的衣服,本宫也不手软。想当初妹妹刚从掖庭搬进这长宁宫时,本宫可是送了不少来给妹妹。”
这话意在讽刺佳贵嫔那为人诟病的出身。生为最低等的婢女,是佳贵嫔最软的痛处。果然听了这话,她脸色大变。哼了一声,她走过来,拿过了玳瑁镶珠玉发梳,亲自为凝云梳起头来。
“姐姐何必费心提醒?纤玉自知出身低微,不像姐姐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但也正是这卑贱的出身,才让纤玉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人的命,都是要由自己去争取的。努力的,就能从简陋破旧的掖庭搬进金碧辉煌的长宁宫,而不努力的,即使含着金匙出生,也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
“妹妹不明白么?一个人只有自己抛弃自己的时候,才是真正的被抛弃了。本宫以真性情待人,便不愿去在意别人如何回报。只要自己的品格依旧高贵,何来被抛弃之说?”
佳贵嫔训练有素的手熟练地在凝云的青丝之间穿梭着,不一会儿就梳好了一个流星逐月髻,簪上碎星玛瑙簪子,点上几粒珍珠猫眼钗朵。凝云对镜自视,竟发现自己比平时秋涵打扮出的还要美,大是惊讶。
“姐姐清丽妩然,禀赋绝伦,妹妹一双拙手哪里伺候的了呢?”佳贵嫔半真半假地赞道。
“不,你真的很有本领。不仅是本宫,连皇上,皇后和小公主也是。”凝云若有所思地道。平心而论,若不是两人之间的恩怨,她是认同佳贵嫔待人的兰心蕙质,文荣恭顺的。想到自己平日的小性子,她自叹不如道,这样一个极品的女子,龙胤没有理由不喜欢。
佳贵嫔听她这句话,却忽而怒了,指着她道:“不错,我有本领,可以伺候你,伺候皇上,伺候皇后,伺候小公主。你们中可曾有人拿我当作除了奴婢以外的一个人呢?”
凝云知道她的痛苦,亦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无可辩驳,无言以对,沉默了许久。
“我能理解你。”她道。
“理解我什么?”佳贵嫔冷笑道,“你只会害苦我。那个人……你明明不爱他为什么要缠着他?”
“你怎么知道我不爱他?”凝云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当然不爱他。你只希望让人赏识,让人敬佩。他那样英俊那样聪明那样完美,你希望这样一个完美的人爱上你,来肯定你的价值罢了。”佳贵嫔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凝云看着歇斯底里的佳贵嫔,这才明白了一句话的含义——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她早知道史纤玉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却不曾想到她有如此的洞察力。能够看她精准到这个地步的人,世上是没有的。
真的是这样吗?她已经太久没有拷问过自己的感情了。太久了,她也认为自己只不过是想龙胤肯定她的价值,才那样欢喜地与他在一起。然而今天当佳贵嫔向她喊出这些的时候,她却有些犹豫了。
真的是这样吗?
她在后宫争宠的路上是否走得太远,以致于分析不清自己的处境了呢?
凭凝云的头脑,极少有想不清楚一件事的时候,但近日来,她却常常想不清楚自己的感情,亦想不清楚龙胤的感情。今天,她再次不明白了。想到这里,一种失落感和空虚感再次点燃了她的怒火。
佳贵嫔却不依不饶地冷笑道:“被我点穿了心事,恼羞成怒了吗?我不如告诉你,我最恨的就是你这种大小姐,从小衣食不忧,不理解像我这样为奴者的痛苦。我知道在他心里,你比我貌美,比我有才。但我们同样的女孩子,凭的什么,你就比我高贵?……即使来了长宁宫,他也不曾有一天真心为我而来。老天作证,我真心爱他如此,你哪里及得上我半分?”
凝云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她忍住,与佳贵嫔对视着怒道:“你不要自以为聪明,我的心事你都看得清清楚楚。你的真心,你道没有人知道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时,纸窗外有人影晃过,佳贵嫔迅速地瞥了一眼,嘴角轻轻地上扬了。然而凝云并未注意到,仍厉声责道:“你敢说你真心爱他么?”
“自是真心。”
“好个‘自是真心’。我看,你倒更有可能是为了摆脱自己低贱的身份,才抓住机会奋力向上爬罢。我看你不是真心爱他,是爱如今的权势地位,爱如今的富贵生活,爱不再被人使唤,爱那个你害了人命偷来的女儿才对!”
“你……”佳贵嫔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你不可以诬蔑……”
“想起来了么?你的目的达到了,有怿纯公主在,他才会来看你!你好可怜!人说做了奴婢,心灵还可以高贵;而你已然做了主子,心性不过还是与奴婢一般的卑贱罢了!”
她一口气说完,头晕的几乎支撑不住,扶住了椅背。
这时,门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凝云定睛一看,几乎要晕倒——是他。正是龙胤,听到了她们的争吵。
终于又看到他了。
可龙胤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向了佳贵嫔身边,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着她,帮她擦干面颊上流下的泪水。凝云在一边瞧着,只觉得心就那样碎成了一片一片的。喉咙中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她猛地咳了几声,忙用手帕捂住了嘴。
血。
雪白的刺绣手帕上一团黑红色的血液刺着她的眼睛。
她这是怎么了?
佳贵嫔还在抽泣着,只是那哭声中已带了幸灾乐祸的味道。凝云轻蔑地瞧着她,全都明白了。她知道龙胤进来,所以才引她入局,让龙胤以为她因妒生恨,刻意侮辱佳贵嫔。然而看着龙胤温言细语地安慰佳贵嫔,她知道自己不在乎输赢了,她已经痛的快要死了。
“好啊……贵嫔手段高明,我真是自愧不如……”好痛,胸口一阵阵发闷,不,不要让她更得意。
“你还想干什么?你要怎样才罢休?”龙胤的声音冷的像冰一样。
“既然皇上这样关心贵嫔妹妹,臣妾走便是。”
“如果臣妾冲撞了娘娘,全是臣妾一个人的错,求娘娘原谅。但请娘娘不要辱言于小公主。”佳贵嫔这梨花带雨的样子,当真美不胜收。
“别哭了。纤玉,有朕在,没人会伤害你和纯儿。”
看着两人那郎情妾意的样子,凝云简直想要仰面大笑,原来她从来都是自作多情。她停下了朝外走的脚步,返了回来,昂着下巴走到佳贵嫔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啪的一声,凝云倒在地上,只觉脸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屋里安静了下来,佳贵嫔都惊得忘了要继续装可怜。
龙胤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样挥过去的,错愕地看着跌倒在地上的凝云。
她亦错愕地看着他。
那一刹那,他的眼神中充盈了责备,愧疚,愤怒,不忍,种种情感搅在一起,几乎要将两人淹没。而她的眼神,只是冷了,彻底的冷了。
从那一刻起,两人已经开始以一种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方式看待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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