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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二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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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冷的月光铺了一地白霜,虽已是夜深人静的三更天了,东江总兵府,毛文龙的书房里依旧灯火通明。

    毛文龙在书房里背着手踱着步子,一旁的几位副将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帅,您急急招属下们回来,是否是宁远之行探出袁蛮子什么意图了?”终于有一个副将忍不住开了口。

    毛文龙摇了摇头,缓缓说道:“看起来,蛮子并没有灭我东江之意,只是……他的反应和态度,不松不紧,不亲也不疏……摸不着边啊……”

    “我们都还为大帅担心,生怕蛮子在宁远把大帅给害了,好在大帅平安回来了,我们哥几个才放下心来。”又一个副将开了口。

    “蛮子已经将十万两的饷银批复了下来,等凑齐了立刻交付。起初,老夫对宁远之行也颇为没底气,毕竟,宁远是他的地盘。老夫去了便是自寻死路,就是东江这里,到时候也鞭长莫及。”毛文龙长叹一声,“却没料到,他竟然没下手,反倒是上宾宽待。看来,他不过是要一个统领的面子,老夫向他低头,便是给足了他面子,他也就不会为难我东江了。”

    “我看未必!”另一个开口,“我朝里的耳目说,袁崇焕几次三番的上书,对东江的遏制是愈发的苛刻,大有不灭东江,不杀大帅,誓不罢休的架势。这些书生诡计多端,我看大帅还是防着点好!”

    “也许他只是做给京里那些朝臣看的!谁不知道,朝里那帮腐儒早就对我东江诽谤不断,千方百计地对我东江掣肘。欠饷断粮,那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也许,袁崇焕只是迫于朝中的压力,才……”

    “屁话!”角落里,一将粗鲁地骂了一句,“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欠饷断粮你以为只有东江有啊!哪里不是一样!依我看,跟着朝廷混,还不如跟辫子军混!金汗早就拉拢大帅投奔金了,还许诺大帅永镇东江,世袭罔替呢!”

    “混帐话!”毛文龙斥了一句。

    “我是粗人,不会像那些个酸秀才咬文嚼字,前怕狼后怕虎的!我想什么就说什么!”那将也不计较,“我受不了朝廷那帮混帐老爷的闲气!”

    “你受不了他们的气,那你让老夫受的气还少吗?”毛文龙一拍桌子,“最近你是不是又带水军出去劫掠了?啊?”

    “兄弟们半个月没银子花了,不抢咋整?”那将愣头愣脑的嘟囔。

    “你还有理了!”毛文龙喝道,“老夫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你,不要做得太过火,不要做这么扎眼!众目睽睽之下,你怎么就知道这被劫掠的船上有没有朝廷派来的耳目?你就是不听!听说你这次劫掠还抢了一个有夫之妇押在后院理,有这回事没有?”

    “有。”那将的头低了下去。

    “要女人,你有的是银子,随你花钱买就是了。不够我总兵府给!你这样明目张胆地抢,传到朝廷耳朵里,老夫再为你遮丑,又能遮到几时?”

    “大帅!这话我不服!这大明朝关里关外,到处都做得的事,偏我们东江就做不得?那登州……一个参将他一个人就霸占了八个女人……”

    “混帐!越说越不成话了!东江现在是朝臣的众矢之的,你还往火里浇油!别的地方老夫不管,你先给老夫把人给放了!”毛文龙不容置喙地撂下一句话,“立马就放!”

    “哼!”那将不敢违抗,却又负气出了门。

    “大帅也许太过谨慎了!东江地处偏僻,朝廷历来疲于应付宁锦的金军,根本无暇顾及我们这里。大帅太过苛刻了,怕会伤了弟兄们的心呐!”另一个稍长的人劝抚,“您还是消消气吧!”

    “你们知道老夫为什么把你们连夜叫来吗?”毛文龙沉吟了片刻,从贴身的衣袖里掏出了一本官文,扔在几个人面前,“你们自己看看吧!”

    几个人挤在一起,翻看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惊愕道:“大帅!”

    “宁远已经派人来了,我们非但没有察觉,还……”毛文龙气恼不已,“你们知道这份公文老夫从何而得?”

    “金州?”

    “是下头的人带兵劫掠时从一艘渔船上劫得的,这渔船上的人,正是宁远派来的人,眼下不知所踪。要不是仲明心细,及时弄到手,我们还闷在鼓里呢!”毛文龙狠狠地拍了拍桌案,“那人若是死了方好,否则,他回到宁远,上报朝廷,我们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既如此,我们赶紧照着本上的名字去查,挨家挨户的,一定要弄清他的下落!”

    “对!死也不能让他离开东江!”

    “算了,暂时不要声张,更不要跟乡民起冲突了,劫掠之事更不可为。”毛文龙疲惫不堪,“要查,也要暗访。唉——老夫就是太纵着你们了,纵出了事端啊!”

    “是!属下们记住了!”

    “大帅,您放心,属下马上就带人去查!”

    三两个人一起出了厅门,一路明晃晃的灯笼火把排了开去,俨然是一副临阵的状态。

    房顶的屋脊上,谢弘和绎儿一身毛府家丁的装束小心翼翼地蛰伏在翘檐的阴影里,待到院子里的灯光黯淡了下来,这才敢稍作伸展。

    “怎么办?”绎儿目不转睛地盯着揭开的瓦片空档里投上来的一束灯光,

    “那本官文决不能落到他们手里,不然咱们可就麻烦了。”谢弘扶了扶烧卖似的帽子,有些犯难,紧盯着毛文龙桌案上的官文。

    “你引开他们,我去把官文弄来!”绎儿纵身越过屋脊。

    “算了,你别冲动!”谢弘一把揪住了她抹布样拖着的袖子,“这份公文对毛文龙来说那么重要,他怎么会轻易放在别人拿得到的地方。”

    “那怎么办?明天就要走了,如果这个落在他们手里,咱们就等于落了个把柄,以后,他好要挟督师呢!”绎儿不甘心,一边卷着袖子,一边愁道,“而且,明天出港,要是被他们查到,那该怎么办?”

    “他现在还不知道我们的生死,你贸然下去,只会暴露我们的行踪。”谢弘想了想,“况且,我在鸳鸯彩凤楼已经暴露了名字,想必,他们很快就会追查到我们的下落,此地不可久留!咱们今天晚上就得离开东江!”

    “可是,晚上是出不了港的!”绎儿心急如焚,“况且,没有官文,我们过不了旅顺口!”

    “看来,咱们只好铤而走险了!”谢弘深思熟虑一番,“得制造一点混乱,趁乱盗走官文!”

    “等等!你看!”绎儿忽得一指厅门处毛文龙的背影,“他出来了!”

    谢弘定神看去,只见毛文龙被几个家仆拥簇着,缓步出了院门,忙拍了一下绎儿的肩:“我下书房去看看!你先跟上去,别暴露自己,一路给我留个记号!”

    “好!”绎儿点点头,轻轻一点步子追了上去。

    他们走走停停的,穿过了三两个院落,终于到了一个偏院里,房门一开,一个女人将毛文龙迎了进去,其他人便三三两两的退了下去。

    绎儿轻巧地落在了屋檐上,一个翻身倒挂在檐脊上偷眼往屋里看,竖起耳朵不敢放过他们在屋里的一字一句。

    “怎么还带公文过来?”女人道。

    “这个官文十分的重要,不敢离身啊。”毛文龙呷了口茶。

    “怎么?遇到麻烦了?”女人似乎是在倒水,水声哗啦啦的有些吵闹。

    “宁远派人来了。”

    “哦?明的还是暗的?”

    “暗访的吧!”毛文龙点了水烟“吧嗒吧嗒”的抽着,“袁蛮子把我调走,就是为了把人插到东江来一觑究竟。”

    “人呢?”

    “还不知道,没找到呢!”

    “这倒真是个大麻烦呢!”

    “唉——”

    “你有官文在手上,也算是把着那个蛮子的把柄了,不必怕什么。”女人也坐了下来,替他捶背。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啊!”毛文龙无奈的摇着头,“算了!夫人,天也寒了,早些睡吧!”

    屋里的灯闪了一下,熄灭了,只剩漆黑一片。

    绎儿咬了咬嘴唇,寻思着下一步怎么办,便听得谢弘叫她:“绎儿!上来!”

    绎儿一纵身,翻回了屋檐上,蹑手蹑脚地挪到谢弘身边:“官文就在这个屋里。”

    “我知道了,在书房扑了个空。不过,倒是弄到了些大有用处的文档书信。”谢弘指指鼓鼓囊囊的怀里。

    “眼下怎么办?”绎儿指着脚下,“官文他随身带着,不好下手啊!”

    “这个好办!调虎离山啊!”谢弘自若的一笑,“瞧好吧!”

    “嗯?”绎儿有些摸不着头脑。

    忽问得前院书房那里一阵惊破夜幕的锣鼓点敲了起来:“走水啦!走水啦——”

    “是你干的?”绎儿勾勾嘴角,“够损的!”

    “他那里放了那么些重要的把柄,他一听走水了,还不吓死!”谢弘幸灾乐祸地笑着,“再说,我弄出来这么些东西,明儿他一查,发现少了,那还得了!不如让火神爷帮个忙咯!”

    “吱呀”一声,门紧接着咣当开了,毛文龙裹着外衣冲出来:“来人啊——”

    “老爷!”

    “出什么事了?”

    “书房走水了!”

    “什么?快!快!”毛文龙脸色大变,三步并两步,“快去救火!还杵在这里发什么呆!”

    “是是……”

    “老爷……”那个女人也披了外衣出了门,“出什么事了?”

    “书房走水了!”毛文龙急着便往院门口走。

    “有他们去就行了!你去也不管用啊!”女人拉他。

    “你懂什么?”毛文龙一把甩开她,“你赶紧回屋去,好好守着那份官文!”

    “哦哦……”女人反身连忙回屋里去了。

    “快!都跟我去!”毛文龙挥手叫了一帮家仆直奔着火光四起的书房而去。

    绎儿跃身落下地来,跑到房门口,急惶惶地敲门:“夫人!夫人!”

    “怎么了?”女人应道。

    “老爷被落下来的房梁砸伤了,您快去看看啊!”

    “什么?”女人一下子慌了神,“哐”得打开了门,“你……啊……”

    “不许叫!不然杀了你!”绎儿手上的剑刃顶着她粉嫩脖子。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女人吓得瑟瑟发抖。

    “嘿嘿……劫命劫色你要哪样啊?”绎儿冷笑着,眼神一飞,谢弘已然将官文拿在了手里。

    “大侠饶命啊……”女人小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别杀我……别杀我……”

    “杀你还怕脏了我的刀!”绎儿一掌拍在她的后脑勺上,她两眼一番,晕了过去。

    “走!”谢弘一拉绎儿,反身冲出房门,迎面正撞上一个家丁。

    “来人啊!有刺客!”家丁“啊”得一声尖叫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前院狂奔。

    “快走!”谢弘一挟绎儿,飞身上了房梁,纵身翻过院墙,落在了地上。

    脚刚落地,绎儿惊得差点叫出来—— 一群护院带着明晃晃地刀剑奔两人就冲了过来。

    “你先走!”谢弘一搡她。

    绎儿冷不防趔趄了一下,伸手乱捞之时,把谢弘怀里的信笺文档扯落了满地。

    “你……”谢弘头都大了,“你添什么乱啊你!”

    绎儿慌忙把东西乱捞一气,塞了满怀:“惨了!惨了——”

    “真是惨了!别拣了!快走!”谢弘眼疾手快,一把拉了她就跑。

    “喂——你跑什么?”绎儿跌跌爬爬地被他拽了飞奔。

    “不跑等死啊!”谢弘气喘吁吁,“院墙在哪儿?”

    “我不知道!”

    “你白痴!怎么看的地形!”

    “我转向啊!”

    “你……”

    “那边有个柴堆,不如去躲一下,先避过风头要紧!”绎儿眼尖,拖了他就钻进了堆的老高的柴堆。

    “行不行啊?”谢弘被柴上的木刺扎得生疼。

    “你别动嘛!”绎儿摁住他。

    正说着话,一帮护院已经冲到了近前,灯笼火把的照得通亮。

    “快!给我搜!”护院的领班叫道。

    “是!”

    “你们俩去那边!你,去这边!”护院的领班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鬼头刀,“给我好好搜!不许放过一块地方!”

    “头儿,没有!”一个护院家丁匆匆赶回来。

    另一个也气喘吁吁:“……头儿,那边也……也没有……”

    “你们有没有细搜?”护院领班不敢相信两个大活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都搜过了,连灶台下面都搜过了。”

    “那能去哪儿呢?”护院领班琢磨不透,目光一下子定在了一人多高的柴堆上。

    绎儿倒吸一口凉气:“糟了!”

    “你们几个,把这个柴堆给我全部搬开!”护院领班把目标锁定在了柴堆上,“我就不信!刺客有上天入地的本事!”

    “是!”四个护院家丁应命上前。

    柴堆被一摞一摞的搬开了,绎儿的心跳的厉害,压低了声音担心道:“怎么办?”

    谢弘不做声,但已然握紧了手中的剑柄,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两人头顶上的柴火都快要被搬空了,若不是夜色掩护,怕是早就被护院家丁看了个清楚明白。

    一双手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向着绎儿的头巾,绎儿惊得差点叫出来,赖得谢弘反应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哗”得一声,谢弘肘边的柴火塌了一半,唯剩三四根勉强支撑着,只要再轻微一动,立刻就会全部塌陷下来。

    “怎么回事?”护院领班心生疑惑,眯嬉了三角眼往塌陷的这边而来。

    “不知道,好像有什么东西。”

    “哦?”护院领班回头一伸手,“把剑给我!”

    “是!”

    护院领班抽手将剑拔了出来:“你们都往后面闪!”

    “是!”

    绎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去看谢弘。

    谢弘没有动,依旧沉着脸。

    护院领班扬手一剑,重重地刺向谢弘那边的柴堆。

    柴堆轰得一声塌了一片,一个黑影猛得冲开了一个口子,直扑出来。

    未及一众人反应过来,那护院领班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黑影急窜而去。

    “头儿……”一帮护院围拢上前。

    夜风一起,一阵刺鼻的味道迎面而来。

    “什么味儿?臭臭的……”谢弘微微偏头问绎儿。

    绎儿倒是误会了,小脸一红:“不……不是我啦……”

    “外面……”谢弘被熏得止不住地流眼泪,正要发问。

    柴堆外一群护院慌慌张张背起领班就跑:“快!快走!咱们冲犯了大仙了!”

    “得罪得罪啊!”

    “快走!大仙发怒了!”

    “大仙?”谢弘大惑不解。

    “我说了,不是我啦……”绎儿傻傻的尴尬一笑,“是……是黄鼠狼黄大仙啦……”

    院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他们好像走了?”绎儿捏着鼻子。

    “出去吧!这里的味道太难闻了!”谢弘也快被熏得窒息了,轻轻抻了一下手臂,把两人头上的柴火棍子挪开。

    “吁——”两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走!”谢弘把绎儿从半身高的柴火堆里拉出来。

    两人摸索着,从厨房的小侧门的围墙里翻了出去,落在大街上,这才敢舒一口气。

    “快!咱们立刻回宁远!马上就离开!”谢弘一拉绎儿的胳膊。

    “可是,晚上出不了港啊!”

    “笨啊!”谢弘一亮怀里的一封毛文龙的书信,“有这个在,随便编个慌,不就可以出港了!”

    绎儿喜上眉梢:“那敢情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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