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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卿看着他,已感觉到事情有了转机,便向柳秋月一扬下巴。
柳秋月急忙走到桌前,从皮包里拿出四筒银元,放在桌上。轻声说:“王师长海量,不会怪我们少主说话重。这是我们少主的一点意思,想给那位受伤的团长治伤的,请王师长转交一下。”
王振清看看左少卿,又看看柳秋月,这几句话说的,让他不得不下这个台阶。他先向门口的两个军官挥挥手,让他们走了。又把自己的枪收进抽屉里,这才觉得能说出话来。
“本来嘛,是不是?啊,是不是?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那个什么,我倒也没想到,苏组长也是挺有肚量的人。我要是再计较,也不够……那个了。”他又看了看左少卿,说:“啊,是不是?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放人!”
这时,左少卿才放松下来,脸色也缓和了,随后给王振清敬了一个礼,“多谢王师长给我这个面子。”
但左少卿并不肯立刻就带着陈三虎走。她一想到这个王八蛋,心里的火气就直往上窜。她对王振清说:“王师长,后会有期。人,我下午派人来领。我们告辞了。”
当天下午,鲁城再次来九十七师,把陈三虎带了回去。
也是这个下午,按左少卿的命令,行动二组所有在局本部的内勤,和所有未出去的外勤,都在会场里集中。所有人都知道,是为陈三虎打人被扣的事。
二组男男女女四五十人,有穿军装,也有穿便衣的,散落在会场里四周。大家心里都有一点不安,不知少主子会怎么样。
陈三虎也站在大家中间,一会儿看着这边的人笑一笑,一会儿看着那边的人笑一笑,一张丑陋的脸,平时更难看。他心里,也其他人更加不安。他已经听说了,少主子上午曾去九十七师要人,差点和九十七师的人冲突起来。
其他人都有一眼没一眼地瞪着陈三虎。每个人都在心里嘀咕,少主子护自己人,那没的说。可他个王八蛋也真是少教养,害得大家也跟着受训。
会场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左少卿提着一条鞭子,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柳秋月。所有的人都吸了一口冷气,少主子这是要动二组的家法呀。
会场的中间已经放了一把太师椅,和一张桌子。左少卿走过去,啪地一声,把鞭子摔在桌上,转身坐在椅子上。她把在场的人扫了一遍,便把眼睛落在陈三虎身上,圆睁的眼睛里射出黑光,锐不可挡。
陈三虎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办才好。鲁城在旁边推了他一下,他只好慢慢地走出来,老老实实地站在左少卿的对面。
左少卿仍是一言不发,脸色冷峻,怒视着他。
陈三虎偷眼看看她,又看看周围的人,便跪了下来。会场里的寂静,如风一样掠进每个人的心里,引起一阵阵的惊悸。
左少卿的一双黑眼,仍如锥子似的钉在陈三虎的脸上,纹丝不动。
陈三虎心中恐惧,也没辙了,知道二组的家法躲不过去。他咧开了嘴,一副哭相,慢慢地脱下上衣,光了膀子。想一想,又把裤子褪下来,然后张开双臂,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
左少卿黑着脸,猛地站起来,提起桌上的鞭子大步走过去,照着他的后背,狠狠地抽了两鞭。陈三虎疼得全身都抽搐起来,连着惨叫两声。左少卿大怒,喝道:“王八蛋,你给老子闭嘴!”她扔下鞭子,回头对鲁城说:“一人五鞭,五十鞭,给我狠狠地打!”
鲁城等的就是这一句。王八蛋,为了你个王八蛋,老子挨了少主子一耳光,老子现在想起来,还耳根子疼呢。
他走到陈三虎身边,捡起鞭子,凑在陈三虎的耳边,咬着槽牙,低声说:“王八蛋,咱们少主子什么时候跟人服过软,什么时候跟人低过头?为了你个王八蛋,咱们少主子去给人家赔不是,还******赔了四百大洋。那都是弟兄们的养家钱,都糟在你个王八蛋身上了。你给老子听好了,兄弟我手重,你给我咬紧牙,挺住了!”说完,他抡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五鞭。
那是极重的五鞭。陈三虎全身痉挛,头和脚都翘了起来,脸已经变了形,只是死死地咬着牙,才没有喊出来。鲁城扔下鞭子,另一个人上来,也是重重的五鞭。
左少卿的眼前,鞭起鞭落。这景象,在她眼里,一时竟模糊起来,仿佛有雾在眼前。一个声音,隐约在她耳边响起来。恍然间,她想起来,那是杜自远的声音呀。
左少卿眼前。寨墙高耸,队伍森严,山里的风阴凉如水。那是在落凤岭呀。杜自远脸色发青,把她拉进屋里,暴怒地指着她吼道:“你就是一个土匪!土匪!”
她的一个手下,负责看押一个日军俘虏。那是她的皖赣山区游击支队第一次抓到一个日本鬼子。但那个手下却没有看住,让俘虏跑了。武凤英大怒,喝令把那个手下捆起来,也像今天一样,一人五鞭,五十鞭。
她那时也瞪着杜自远,高声说:“这是老子的队伍,老子就是这么管!”
杜自远一捶桌子,“他们不是你的队伍,他们是中国老百姓抗日的队伍!”
左少卿眼前一阵恍惚,那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耳边鞭声阵阵,不知是今日的,还是那时的。有时她真想大喊一声:杜自远,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太难了呀,你怎么不来帮我一把!
这个时候,对陈三虎的惩罚已经结束。他仍趴在地上,背上、屁股上,鞭痕累累,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呼啸的鞭声在会场里卷起一层烟似的薄尘,弥漫在不安的空气里。周围的人站在明暗不定的光线里,泥塑般地呆立着,都看着左少卿。
左少卿仍坐在太师椅上,垂着头,不动也不说话,陷入在自己的思绪里。
所有的人都看出她脸上难受的样子,心里也都跟着她一起难受。少主子狠是狠,可是真护着下属。在保密局里,还没听说有哪位长官,肯为手下的一个兵,花这么大的本钱,也发这么大的怒。
柳秋月悄悄端着一个药盘子走过来,碰了碰左少卿的胳膊,用目光询问她。
左少卿抬起头,沉重地喘了一口气。她什么也没说,接过药盘子,走到陈三虎身边。她蹲下来,用棉花蘸着消毒水,给他擦洗伤口。其他人在旁边看着,心里都有些戚然。
左少卿此时给陈三虎擦洗伤口,其实并不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实在是这个伤口不及时处理,就有些麻烦。
古往今来,拷打犯人的刑具,数不胜数。许多刑具,其实就是为了要人性命。但是为了让犯人开口,最简便,最有效的,其实就是这最不起眼的鞭子。
对大多数人来说,一次鞭打就足可让他开口。但对一些意志刚强,骨头坚硬的人来说,还是可以扛住第一次鞭打的。第一次的鞭打,不会把人打得皮开肉绽,只在条条鞭痕里,留下无数的出血点。要命的是在后面。
鞭子大多是用牛皮紧密编制而成,三尺八寸长,后面装一个八寸五分长,有交叉条纹的硬木柄。鞭子由粗至细,鞭梢是一段细细的两寸长的硬牛皮。这种鞭子打了无数的犯人,皮条的缝隙里早已渗进许多人的血水和肉渣,在阴暗潮湿的刑讯室里**霉变,生出无数的细菌和病毒,且毒性极强。
被鞭打过的皮肉,在两个小时内就会因感染而红肿、发炎甚至化脓。这个时候的皮肤下,因水肿而积满了体液,肌肉组织已松散如絮。在表面因红肿而如纸一样薄的皮肤下面,受了伤的神经更是异常敏感。这种状况下的犯人,如果再遭鞭打,那才是鞭鞭皮开肉绽,鞭鞭痛彻骨髓。能扛过第二次鞭打的人,真的已经不多了。
左少卿终究只想教训一下陈三虎,并不想要他的命。因此,打过之后,就必须及时给他治疗。
陈三虎趴在地上,看见少主子给他治伤,就哇哇地哭起来。说:“主子,主子,我知道错了。”
左少卿心里并没有完全消气。在九十七师,被那个王振清强压了一头,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她仍恶狠狠地说:“王八蛋,你错在哪儿了!”
陈三虎便用脑袋撞地,说:“那些个王八蛋,老子该放倒了那帮王八蛋!”
这句话正合了左少卿此时的心情,也勾出她一直顶在胸中的怒气,她哑着嗓子说:“你个混帐东西,到现在才说一句我爱听的话!”
左少卿体罚下属的事,已经在保密局本部内传开了。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这就是那个左少卿,凶恶极了,打人往死里打,真应该关她的禁闭。也有知道的人,在私下里议论,听说她是共党方面派进来的特工,扎到咱们保密局里来了。
私下议论的人,议论归议论,可这两件事总是合不到一起,给人榫不对卯,甚至相互抵消的感觉。
连毛局长也听说了这件事。保密局的纪律很严,是禁止体罚下属的。如有此事发生,督查室一定会干涉。但他等了两天,既没听到督查室的报告,也没见叶公瑾过来解释一下。他想了一下就明白了。左少卿这个人,还有她这件事,一定是一个刺猬,弄不好扎在手上,就甩不掉了。所以,几天后,他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
叶公瑾考虑的,却是其他方面。何俊杰向他汇报这件事时,他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何俊杰以为他不想管这件事,也就不再说了。但叶公瑾却想,共党分子,也会有这么大的土匪脾气?动不动把手下人暴打一顿?不像呀。
他这么一犹豫,就错过了向毛局长报告的时机。有些事,你不报告,长官也没提,并不是长官忘了。天底下当长官的,都他妈有一个好记性。你没事便罢,你有事了,所有的旧账都会拎出来和你算。
左少卿鞭打陈三虎的事,右少卿也听说了。她心里和叶公瑾一样,也多少有一些惊讶,恍然间感觉到,她的这个姐姐,还真有一些叫人说不清的地方。这种感觉只是瞬间一闪,很快就过去了。她现在正是忙的时候。她复查南京大学学生会案,让她记住一个叫高茂林的人。她回头再查下关军火案时,又让她察觉到一个叫张乃仁的人,应该是一个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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