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sjwx.la
钟亭醒来时天蒙蒙亮。
一阵风起,一侧窗帘“呼啦”飞起来,又“啪”地一个闷声吸到墙上。身边人还在背对她熟睡,呼吸悄然。
翻个身侧卧,脸颊枕着手臂,望着窗缓神。
秋日的乡间清晨,大地一片岑寂。
树木、房屋、田野静悄悄地平卧于白雾之下,旭日东升,光线一点点在朦胧雾气中漫开,整幅画面的色彩跟着慢慢明亮。
绿郁葱茏的树林上方,一只鸟荡悠悠地飞出了个弧,忽然又俯身扎入下方树帽,消失于一瞬。枝叶刚刚静止,它又箭一般直冲而出,身后呼啦啦跟出一群同伴,悉数在天际化作黑点。
蓝天下,乡道尽头,两辆汽车一前一后,正全速驶来。
两车速度都不慢,维持着一定车距。开到道路中段,后车突然开始加速,没有转向超车的意思,寸寸紧逼前车。前车加速,它再次加速。终于,“嘭”地一下,一个闷而有力的声响在旷野里骤然腾空,轮胎的摩擦声和尖锐的刹车声紧随其后,游蛇般在四下里蹿开。
周围有几只狗同时开始狂吠,钟沁在睡梦中受惊,翻了个身。钟亭下床,开窗张望。
有车追尾了。从这个视角看过去,车身轮廓被道边的几片树影遮住了三四分,勉强能看出后面是辆红色的马6。被撞的黑色轿车歪在路旁。
画面像被按了暂停键,两车静止着,很久都没人下来。
楼下,兴奋的狗还在起哄乱叫。
背后响起一声轻轻咳嗽,钟亭转过脸,看见钟沁已经在床上坐起来,双眼无神。
“几点了?”钟沁打了个呵欠。
“7点多吧。”
“外面怎么了,大清早的这么吵。”
“撞车了。”
钟沁嗅了下鼻子,缓了一下,刚醒的声音含含糊糊,“有水喝吗,好渴啊。感觉鼻子有点不通,可能要感冒了。”
嘴上一直说着不在意婚礼,心里到底还是有点紧张。
“没烧,”钟亭笑了下,“下去吃早饭吧,等下肯定要送他们走了。”
一天又开始了。
姐妹俩穿戴整齐下楼时,客厅的餐桌边已经围坐了一圈人。桌上是热腾腾的稀饭、包子和油条,简单温馨,钟母和她婶婶在厨房里进进出出。钟母给她们一人装一碗汤饭,“难得都起这么早,都不敢上去喊你们,怕你们还在睡。”
钟沁:“狗叫得吵死了,哪里睡得着。”
一个长辈说:“旁边路上撞车,也不知道怎么撞的,估计是没什么大事,已经都开跑了。”
一家老小聊着天,热闹地吃完了早饭。几个亲戚朋友昨天都没开车过来,钟父他们送市区的回去,让钟亭送岛上的远亲,临别时都约着婚礼正日子再聚。
钟亭送完人后已经靠近9点半,挑了个省时的路线回头。
车驶出有些拥挤的居民区后,先是经过一处杉树林,很快又路过大片的十月田野。路窄不好走,但一路野景,心神畅意。
钟亭戴着墨镜,单手操控着方向盘,风吹过耳边,半边肩膀被阳光照得透亮。
拐上一条小路时,仪表盘忽然显示胎压有问题。打着黄闪靠到路边,她下车查看。
兴尽悲来。右后侧车胎不知道什么时候爆了,憋下去大半。站在车尾,钟亭摘下墨镜,蹙起眉。
手指朝后梳了下头发,她抬脸四看。
一侧是水塘,一侧是树林,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给钟父打电话,他可能还在路上,没有接到。又找钟沁,钟沁叫她等一下,马上找人来帮忙。
这是一条细窄的土路。
挂完电话,钟亭走到后备箱拿了瓶矿泉水。周围静得出奇,她看着面前的风景喝了两口水,缓缓旋上瓶盖。垂眼时发现,锃亮的车身上倒映着一片清晰的蓝天树影,凌乱交杂的枝枝叶叶,跟着风在车身上摇晃。
意识就这么停滞了几秒,她转过颈,淡淡瞥了眼背后的柏树林。
二十分钟后,路的前方出现了一辆黑色汽车。
不知道是不是来帮忙的人,等待中的钟亭在车边立直身,凝望着。
是一辆奔驰C系,果然,车在靠近她时慢慢停住,副驾驶车窗降下,探出了一个男人的头。
“是钟亭吧,我是杨勇外甥,你妹妹叫我来帮个忙。”男人飞快地打量了她一眼。
杨勇是她刚刚送走的远亲。
钟亭上前,前额的一片发随着倾身的动作半遮面颊,“对,是我,有个胎爆了,麻烦你了。”
“没事……”
男人咧嘴一笑,转脸和开车的人说了句话,推门下车。
钟亭发现他个子很高,瘦瘦的。他看着钟亭,笑着说:“我是高阳,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了,小时候你放暑假过来,我们一起玩过的。”
细看他的五官,确实有点印象,莞尔,“有印象,高阳,不少年没见了。”
“你妹要结婚了吧,我爸那天也要去的。”
“嗯,就是这个周四。”
寒暄两句后,高阳过去帮她看车、换胎。
后备箱里放了不少东西。两箱矿泉水、两双运动鞋、羽毛球拍,还有一些书本杂志。他把东西拿出来,猫腰在里面捣鼓片刻,从隔板下取出备胎、千斤顶。
查看了下车上配的工具包,他手上动作慢下来。
“你等一下啊……”他转身走向送他来的车。
路窄,为让道,车栖在了钟亭车的斜后方。
她跟着高阳看过去,发现这车从前看一切正常,从后看——车尾的保险杠明显凹下去一大块。
高阳扒在窗口跟里面人说了两句话,走到车尾,停下看了看,伸手开后备箱。他在里面翻出两样工具,关上后盖。
后盖靠近左侧尾灯处憋下一块,打开没大问题,不知道为什么,阖上时里面的机关却卡不住了,几次按下去都弹上来。试了两次后他停下,低头琢磨。
不是自己的车,心里有顾忌,也有点不敢真正下劲。
片刻后,车身晃动了一下,主驾驶门打开,下来了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件黑衬衫,反手甩上门,在绕到车尾的途中,他圈着手把叼在嘴上的烟点燃了,抽两口后又拿下。后盖掀着,看他过来,高阳适时地让开位置。
钟亭离着他们有几米距离,看见高阳跟男人说了几句话,两人都盯着一边的凹槽看。几秒后,男人单手按在后盖上,一个果断的猛力,“嘭”一声,车盖干净利落地扣下,像是彻底与车焊在了一起。
问题解决完两个人还站在那,像是在讨论车尾的问题。
钟亭背靠在自己车边喝水,高阳回过头,正好撞上她的目光,讪讪地笑了下。
男人都好面子,坐个奔驰来本身挺气派,这么搞了一下,就有点窘迫。
拿着两样工具走过来,望了眼那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老板,今天过来玩,上午车也刚碰了一下,要送去修呢。”
嘴角牵了下,钟亭目光又朝那头看了看。男人已经上了车。
靠近中午,阳光越来越明亮,落在旁边的池塘上,反射出一片粼粼水光。高阳不知道钟亭这个若有似无的笑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多问,不再耽搁地走到车边蹲下,扭松轮胎上的螺母,用千斤顶慢慢顶起车胎。
钟亭站在他旁边沉默地看着,手机忽然震动,她走到一旁去接。
高高的松柏立在道路一侧,像一座座尖塔。风来,树梢摇晃,树影牵动起树影,苍翠沉静。
何志斌瘫坐在车里抽着烟,手肘架在窗沿上,双眼因一缕阳光的直射微微眯起。他从窗外收回视线,偏开一点头,朝外弹烟灰时,注意到了后视镜里的人影。
女人高挑挺拔,短发,衬衣袖子卷着,在讲电话。背后的绵延树林,一片深沉绿意。
淡淡瞥了眼,他又把烟朝唇间送,脸上没什么表情。
电话是上海同事打来的,要接手她之前的工作,态度谦和地和钟亭讨要几个客户号码。钟亭没怎么为难她。挂掉电话转过脸,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奔驰车后面,离着撞坏了的保险杠两三米远。
撞得挺严重的,几处地方还蹭了漆。
目光从车尾转到车前,主驾驶的窗口外支着一个胳膊肘。
一阵青蓝烟雾从窗口涌出来。
那头高阳换好胎了,在叫她。
“钟亭,你回去后再找人看看,备胎小,你最好到市里找个4S店尽快换了。”高阳把螺母上上去,背后的衣领下已经印出汗渍。
“好的,谢谢你了高阳。”
“没事。”擦擦手,他上车往前开出几米,又倒回来,确保没问题。
又寒暄了几句,怕何志斌不耐烦,高阳跟她道了别。
狭长小道上,车子慢慢上了速度,钟亭淡淡笑着,对伸出头的高阳摇了摇手。
一人一车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了,高阳还在意犹未尽地看。
何志斌扫了眼后视镜,“是你什么人?拿根烟给我……”
高阳摸出根烟给他,“多少年没见了,小时候还跟我一起下河摸过鱼的……按辈分,好像应该喊我一声舅舅。”
“呵”地干笑一声,何志斌腾出手点火。
“等下回头么?在我家吃个中饭,就跟小明他们说晚上不要来了。”
约好今天到他家钓鱼吃饭、晚上喝酒打麻将,但今早突发这么个小车祸,当下他有点摸不准何志斌心思。一个是老板,一个是伙计,关系再好,相处总归微妙。
“干什么。”
“车不送去修?”
单手控着方向盘,何志斌语气有点不耐,“明天再说吧。”
最新网址:www.sjwx.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