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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数日后,司马懿的病情已渐渐痊愈,只是经此病劫,身体还很虚弱,又因喉部受了伤,不宜多言。因而一众人马仍羁留在徐州。一应事物皆由司马昭掌管,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少年公子却未见一丝紊乱,事事处处透出的干练沉稳,竟连那些军中老将都啧啧称奇。
雨薇因司马懿的好转,连日紧张疲累的身心,才渐渐有了喘息的机会。司马昭并未在人前揭穿她女子的身份,仍令她穿了男装,并自作主张地给她取名为若,字雨薇,并给了她个将军府医侍的身份。虽说生活境遇大有改善,但行动间却仍不得自主,困在这巨大的牢笼里,雨薇无时不忧心着老爹嬿儿他们,却偏又那样的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这一日,雨薇为将军换药诊脉出来,走到廊下,恰见一人过来,正是当日查抄冯家的那个文官,雨薇已知他是将军府的主簿,姓齐名瞻,那日因龙涎香一事被冤澄清后,司马昭亲自前去揖礼致歉,如今已复了原职,是大将军面前都说得上话的人。
“齐主簿。”雨薇躬身揖了一礼。
“江先生。”因雨薇曾在司马昭面前还他清白,故齐瞻见了她分外和气,“大将军可好些?”
“将军身体已无大碍,不日就当康复了。”
“如此,我等就放心了。”
“大人行色匆匆,这是要往何处去?”雨薇问道。
“是查抄冯府的一些善后事宜,要去请示二公子。”
听他提到冯府,雨薇心头一凛:“在下斗胆问大人,可知那些剩下的冯府仆婢怎样了,公子曾答应我……”
“你可放心。二公子并未食言,前日已将那些人转配至各官员府上为奴了。”
“转配?”雨薇疑惑道,“为何不是释放他们?”
“先生说笑了,”齐主簿有些不解地看她,“为奴婢着,本是贱籍,此时能留得性命已属不易,哪里还能去留自由。”
雨薇一呆,这平常的话语敲打在她心中却一阵寒凉,在这个尊卑有别贵贱分明的时代,她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存的艰难和残酷。
而齐瞻见她面色忧虑,只道她也在担心自己的前途,便笑着安慰道:“先生放心,公子已查清,足下并非冯府的亲属,更不是家奴,况且还因救了大将军性命,今后只怕会更加信任重用先生呢。”
雨薇尴尬地寒暄了几句,心中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忍不住打听:“那大人可知,那些人中有一个名叫嬿儿的小婢,还有一个被称为老爹的老者?”
齐主簿想了一下:“似乎是有一个老仆,当日受了重伤,如今只怕是已经不在了……至于小婢,就不知足下说的是哪一位了?”
雨薇心口一窒,想起老爹,不由得疼痛如绞——其实她早该想到的,就在她殚精竭虑去救治司马懿的时候,又有谁会去救为她受伤的老爹呢……她从医以来,都视生命平等,以救死扶伤为任,而那垂危的一刻她却抛下老爹做了最现实地抉择……想到这些,她既痛且愧,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压得她心头如坠千斤。
恍惚中雨薇也不知自己怎生与齐瞻道的别,然而此时她再也无法抑制想出去看老爹的冲动,独自一人就往外走去。才到内苑门口,就被守门的军士拦下。
“公子命先生在此照顾大将军病情,请足下不要随意外出。有何需要,可吩咐下人去办。”
“我并非你府中的囚徒,为何不能外出。”雨薇气道。
“请先生不要为难我等。”两柄画戟拦在了面前,士兵的声音也如同那利刃一样冰冷。
雨薇既惊且怒,正要再与那士兵争论,却见不远处司马昭正骑了一匹白马从外面回来。
他在内苑门口下了马,一抬头也正好看见站在那里的雨薇。 “江先生不在内府照料大将军,来此作甚?”
“请公子允许雨薇出门一趟。”雨薇勉强忍住气,深揖一礼。
“出门?”司马昭略略思索了一下,“好啊,上马吧。”
雨薇万没想到他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且丝毫不问缘由。正狐疑间,司马昭却已把自己的白马牵到她面前。
雨薇见了那马,却是犹豫起来:“我步行就可以了。”
司马昭看着她,狡黠一笑,“你该不是不会骑马吧?”
见他神情轻蔑,雨薇气不打一处来,她赌气般地抓过马鞍用力一蹬,倒也翻身上马了。只是这一用力又扯得肩伤处如撕裂一般,她一手按住伤处,痛得脸色发白伏在马背上,却硬是忍着没哼一声。
司马昭见状微微蹙眉:“我竟忘了,你的伤并未全好。”说着,他轻灵一跃,也翻身上了马背,只见他在雨薇身后伸手勒住马缰,这样一个姿势正好把雨薇环在他的双臂间,这近在咫尺的距离间,雨薇甚至能感受到一丝清润的气息在她颈后交织流窜,一种莫名奇妙的感受忽然肆意心头,让她说不上是喜欢还是厌恶……
此时,雨薇的左肩忽然一热,竟是司马昭用一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你这是做什么?”她有些恼怒地回头。
他却笑而未答,只轻轻说了声“别动。”就策马跑将起来。
雨薇从未骑过马,马背上的颠簸让她胆战心惊,肩伤处却因他用手固定着,而不觉很痛。他的驭马技术不错,一路平稳地驰出冯园,雨薇的心也逐渐安定下来,倒是这两个“男人”同乘一骑的奇怪景象,一路之上引来了不少侧目回眸……
“你要带我去哪儿?”雨薇忍不住问。
“去你想去的地方。”司马昭道。
“你知我要去哪儿?”雨薇奇道。
司马昭渐渐放慢了马速,“这不,到了。”
雨薇抬眼,才见眼前正是自己和老爹嬿儿所住的那个熟悉的小草院。在经历了这番劫难后,重又看到这熟悉的一草一木,雨薇乍然间湿了眼眶。
而此时,司马昭已跃下马来,又伸手托了她一把,才助她平稳着地。
雨薇也顾不上许多,往着老爹屋里冲去。
哐当一声,瓷碗打翻的声音。
“雨薇姐姐!”坐在榻边的嬿儿惊得目瞪口呆。
“嬿儿,老爹他……”雨薇焦急地问。
嬿儿“哇”地一声哭出来,看向榻上那苍老枯萎的身影:“老爹,他一直在等你……”
雨薇扑到榻边,看到须发如雪面白如纸的老爹,悲从中来:“老爹,老爹你醒醒,是雨薇回来了……”
“雨薇,真的是你?”老爹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眸绽放出一丝神采,“没料想,还能再见到你……”
“老爹,对不起……我当时……”雨薇泣不成声。
老爹摇了摇头,“怎能怪你,是你救了大家的性命……我这才知,你的胆识和才学,竟是世间无二啊……。”
“雨薇所知不及老爹万一,我只盼着老爹能快些好起来,再多教雨薇一些药理医技……”
“我……是不成了。”他凄然一笑,“只是,老爹有个不情之请……你……愿意……在老爹临死之前……叫我一声师傅吗?”
雨薇不料他会这样问,不禁一呆。
“我知你深藏不露,医术或许远在老夫之上……可……却忍不住惜你奇才……”老爹叹道。
“哪里,老爹愿收雨薇为徒,是我求之不得的福气……”雨薇真挚言道,在榻边恭敬拜倒,“师傅……”
“好好,”老爹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为师心愿已了……可以瞑目矣……”
说着,他剧烈地咳起来,直咳得嘴角有血溢出,雨薇忙去扶他:“师傅,您先别说话了……”
老爹却摇摇头,伸手指向床边的一个木箱:“那里有个布包,你……拿过来……”
雨薇依言,忙开启木箱,取来箱底的一个布包。
“打开……为师来不及传授你什么了……这是老夫平生所学所记……传与你……”老爹艰难地道。
雨薇打开包裹,才见面上是一卷布做的褡裢,插着各种样的外科工具,有尖锐的小刀、小钩、小钳、小剪、银针等,虽异于现代手术器材,但每一件都十分精巧。取出褡裢,下面露出的是两本纸草装订的书,第一本较厚的,扉页上写着《青囊书》,下面一本却极薄,面上写着《麻沸散》三字。
雨薇瞬时呆住了,惊道:“师傅……你竟是……神医华佗!”她此言一出,连一旁的嬿儿和站在门口的司马昭都目瞪口呆。
老爹却含笑点了点头:“老夫苟且偷生这些年……为求存身而隐姓埋名……早已有愧于神医二字啊……不料能在临终遇上你……总算是衣钵有继……此生不枉啊……”
他大笑起来,唇边的血渍却越来越多,散落在襟上,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师傅……”雨薇扶着她,眼中的泪水汹涌决堤。
华佗止了笑,一缕气息已若游丝,“须知……医道,仁术也……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
他的声音渐渐虚无,到末了,他面上还带着笑意,气息却终于断绝……
雨薇终于放声哭了出来,老爹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第一个遇上的人,救过她,教授过她,照顾过她,为了她失去了生命,在她心里早已如亲人一般,而这种至亲离去的痛苦,她前世曾历过,而这世还要经历几回?……恍然间只觉得无比的辛酸和无助,一直强撑着的意志伪装的坚强,都仿佛要在这肆意的眼泪中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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