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山村笼在一片葱郁之中，树木皆抽出新绿，桃花落尽缤纷。清凌凌的溪边七八个村妇嬉戏打闹，东家姑娘泼了西家妇人一脸污水，西家姑娘扔掉了东家妇人的一堆皂角，不知谁家的麻脸丫头红着脸儿跑出了人群，身后是一片起起落落的笑骂声。

    溪边路上有妙龄女子独行，只见她头裹碎花手帕，微微驼着背，细柔肩上扛着的却是两只锄头。女子刚从地里面锄完杂草，春雨充沛，蒿草和麦子一样疯长，一日不及时锄掉，一日欺生庄稼。

    溪边有好事者看到倦极仍不减灵秀的女子，信口咋呼着，“下地回来的水灵妹子，何不下水来洗个澡儿？咱这村里的水儿可是养人的很呢，保准让你的小脸儿更白更俊。”

    “姊姊，你可别开人家‘路西施’的玩笑，仔细十里八乡的老少爷们和您老人家过不去。”

    “大牙姊姊，您嫁不掉，可也别嫉妒别人，拿人家小姑娘玩笑，算什么本事。”

    “哎呦，你们这群小娘们，倒理会起个外乡人，看我怎么搓扁你们。”

    路瑶面上一片云淡风轻，早已习惯别人的冷嘲热讽，只是慢条斯理的走着路，并不理会。进门来，小院里异常宁静，阳光温暖无碍，木格窗户下面是挤挤挨挨的花草，一大丛妃色的芍药，枝头上长满了鼓鼓囊囊的花苞，不几天就要吐露新蕊。

    路瑶伺弄了会花儿，又和卧床的娘亲聊上几句，遂换了身干净的青布衣衫。溪水边是非多，她只能提水到院子里独自洗些自己和娘亲的衣裳。

    门外古井石台上长满青苔，路瑶费力的摇着辘轳，从井里汲了一桶水上来。水微凉，她直接用双手鞠起一捧扑洒在脸上，一个上午的辛劳顿时烟消云散。

    到屋里搬了马扎在樱桃树下，她慢悠悠的洗起衣服来。思虑之间，半阖的木头门隙中忽然探进来一个小小的脑袋——竟是一只黑色的猫儿，只见它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紧紧瞧着女子的动静，小耳朵轻轻抖动着，似乎在听她的反应。路瑶对自然生灵的亲近毫无招架之力，她内心喜欢，却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摆完最后一件小衣，缓缓起身去晾衣服。

    那只胖乎乎的猫儿终于大摇大摆的从门外蹭进来，如入无人之境。路瑶把衣服搭在晾衣杆上，回头去找那只猫儿。谁知它已经溜上了樱桃树，在对着一只嚣叫的小鸟儿发呆。她不觉微微一笑，从灶房里拿出点剩下的饭菜咸鱼，走到树下招呼它。瞅着猫儿喵呜喵呜的狼吞虎咽，顿时心生爱怜，这是谁家的猫儿呢？

    忽然惊觉门侧不知何时又探进来一个脑袋，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交领及膝样式的衣衫，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邋里邋遢的模样，路瑶猜着可能是哪个邻家的倒霉孩子。

    “大香炉”，少年可能以为院里无人，看见路瑶之后讪讪向着猫儿轻叫道。谁知“大香炉”并不理睬这个主，一闪身又躲到了茂密的樱桃树叶间。

    为了掩饰尴尬，少年不自在的挠了挠冗乱的头发，讪笑道，“那个，大姐，多有冒犯。这是我娘的猫，她非让我跟着逮它，这不刚好跟到您院子里来了，望姐姐你能把它给俺拎过来。”

    “你自己抓罢”，路瑶也不理会这擅闯别人家没礼貌的孩子，说完站起来拍拍衣服进屋去了。

    第二天路瑶随着邻居梅婶一起出门，恰遇昨天那个少年，依旧一身凌乱。梅婶高声叫他，“河童少爷，托你办的草药得了没有？”

    少年低头走近，闷声说，“还没有，等得了，我叫人给你送去。”说完侧身走了，路瑶早已看见少年脸上和脖子上的抓痕，心中暗暗笑了出来。那猫儿长相很萌，性子可够烈的。

    “梅婶，这是谁家的少年？”路瑶不由有些好奇，那孩子一副懒散的神情，好似从没有见过，于是故作无意的问起来。

    “你不知道他？”梅婶反问一声，随即又解释道，“他是咱村林老爷家的三少爷哪，可惜这孩子没个当少爷的正形，倒是整天和那些泥腿子们混在一起，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路瑶自然不知道他，自来暮村的半年时间，她需要重新认知的人和事实在数不胜数，如果不是大家怜她死里逃生，记忆多有遗忘，她早已经露出了马脚。

    她无法记起自己缘何来到这里，活着穿越了，还是死了之后重新投胎？可是即便重新投了新人家，也不该是一个十六岁的古代少女。更令她无奈的是自己头二十年的多数记忆，好像在时间穿行中，不知道被散落何方。

    来这里之后倒是寻摸了不少古代书籍研究，不久她便心如死灰的发现，自己不仅“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而这个朝代更是查无此“代”。她的历史知识缺缺，好在应变能力强悍，一边小心谨慎的观察并适应着这里的一切，一边寻找可以离开这里的蛛丝马迹。

    中午回到家里，路瑶赶紧把为路氏抓来的草药，倒在一个小火炉的药吊子里熬上。又拿了蒲扇小心的扇着风，好让炉火燃的旺些。路氏还不知道，为了给她抓药，路瑶已经快把家里的积蓄花光了。

    见女儿归来，路氏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把忙活的女儿招到眼前道，“瑶儿，刚刚官媒王婆子来过了，她要给咱家保个大媒”。

    “娘，怎么又是她？这回是谁家，可答应我的两个条件”，路瑶放下手里的小蒲扇，给路氏倒了碗水端过来后，不经心的应道。

    “说是这两条都是应允的，保的是咱村林老爷家的大儿子林竹远”，路氏已经听媒婆夸夸其谈了一上午，说这林家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人家，闺女要是能嫁到他家，保准一辈子荣华富贵受用不尽。

    “娘，您觉得他们家如何？”路瑶经常无意中听闻村中富户家里的蜚短流长，不由八卦道，“人们不是传说林家主母是巫医吗？那林家大儿子不是个从不出门的小哑巴吗，听说身体也不好。”

    “瑶儿，娘答应过你，嫁人这件事由你自己拿主意”，路氏咳嗽了几声又道，“这两个条件，一当正妻不准夫家纳妾，一还要带着老娘嫁过去，能有几户人家愿意？你如今也已十六，转眼都成老姑娘了。”

    路瑶来此地不久，便已听闻路家女儿的美貌远播十里八乡。即便因为跳河一事惹人非议，但是冲着传说中路家女儿赛过罗敷的姿色，仍有各个阶层的老中青年前赴后继的上门求亲。

    王婆子携带各方喜信而来，有乡绅老爷纳妾的，有秀才举人续弦的，也有花花公子摘花的……一双大脚几乎踏碎了路家本来就不高的门槛。路瑶烦不胜烦，为了耳根清净，她于是言必称两项基本原则—好，嫁给你家可以，第一，我路瑶必须要当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房妻子，绝不和其他人分享丈夫；第二，我娘亲疾病缠身，你家里必须同意我带着老娘过门，并负责赡养我娘到老，并付全部医药费。

    依当地的风俗，这些条件简直不吝于不平等条约，终于近半年来门可罗雀，人人都传路家女儿痴心妄想，自命清高，你路家女儿有何本事，能让夫家做小伏低到如此？

    路瑶当然知道因着时代的制约，男人们即便觊觎她的美貌，也不会轻易放弃大享齐人之福的乐趣，而且对村里大多数人家来说，照顾个“药罐子”，简直让本来不富裕的日子更加捉襟见肘。

    她早早的认清现实，等实在躲不过去的时候，找个厚道人家嫁了也未为不可。家里日子捉襟见肘，路氏又久病在床，她一个半吊子古人实在举步维艰。

    如今，林家特意声明完全接受不平等条约，这样的机会不多，她这半年来已经深有体会，嫁与不嫁，这确实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