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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惜心也一样,她如今娇弱如柳,段青丝说的那些影卫根本不会随便就出现,她只能认命,突然之间就不想反抗。
库家回娘家寡居的小姐库芝贤要收她为养女,几乎是毫不客气地将惜心请到了内院最深处的茂园中,那气性大的金嬷嬷的到了这个茂园的院子中也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提着气死风领着惜心往园里走,一路上一片叶子也见不着,花鸟树木一丝不苟,可见这位寡居的小姐库芝贤严谨肃穆。
行至正屋门口,门两旁站着两位丫鬟,轻轻将大门开了掀开帘子,在门口放下一个软垫子,金嬷嬷示意惜心上前跪下拜母,惜心稍有拖延那金嬷嬷就是用力一拉,惜心体弱差点摔了。此时只听见一个略带着沉色的女声响起:“金娘,过了今夜她就当是我亲女般,轮不到你来教训!”
那金嬷嬷吓了一跳,立即松手回禀:“我是看庄王小姐体弱想要搀扶一把。”
“哼!”里头的人似乎生了气:“庄王小姐?当称表孙小姐。”金嬷嬷吓得一缩。
惜心终于跪上了软垫,“称呼一声母亲就如此难么?”里头的人却换了声色柔柔道,“罢了,叫娘也行。”
“娘。”惜心拜下去,两个丫鬟立刻扶了她起来:“过来给我看看。”霎时间院子里屋里都亮了灯火,金嬷嬷看都没看到库芝贤的面就被请了出去。惜心走进屋子里,一道细密的黑色丝帘被抬起来,坐在正位大张胡床上的一个中年女子,容貌清丽形容消瘦,但面色如玉发如鸦,穿着的是家常服,手上一个白玉镯,脖子上一串青玉串珠,头上横插翡翠扁簪挽起大堆头发。只说容貌是中上,但她那双眼却是如星星一般闪耀美丽,看向惜心的时候更是喜爱无比。
“过来,我的女儿。”她竟一伸手将惜心紧紧抱住,激动得泪流满面。等她哭得够了,才将惜心安坐在身旁紧紧靠着,双手抚摸着她的脸细细地看。
“金娘,芝贤的面你可见了?”库太夫人问那金嬷嬷。“太夫人,小姐她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早在那时起就——”
“唉,那女孩儿在她手中总比咱们手里强,这么多年,她还没忘呢。”库太夫人看着手中那个白玉镯,“看在那女孩儿送她养的份上,望她原谅我这做娘的,这么多年我也是痛的。金娘,从今日起茂园里的供应加倍。”
“女儿,今后你就在我这园里养着。”惜心惊异的发觉才一会儿功夫她对这素未相识的夫人那千般爱抚产生出无可抗拒的依赖,就如上瘾一般的渴望。
娘!她的生命中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真实的母亲一般,身体疲累不堪的她就真将头靠在库芝贤的膝盖上,任凭她一下一下地抚摸开来。
“你知道你亲娘与庄王的事么?”库芝贤问。
“不知道,只知道最后他要杀死我们。”惜心摇摇头。
“从前,庄王与我们库家是极其亲近的,你的亲祖母也与库家有着些亲戚关系,与现在的库太夫人交好。”惜心惊讶库芝贤竟然直接称呼自己的生母为库太夫人。“他年轻的时候来此几次,库太夫人也喜欢他,我的兄弟们都佩服他,我与瑞沛的生母已故的睿妃都曾呆呆地看过他,他年少时候长得真英俊真聪敏,没有人不喜欢他。”
“然后?”惜心问:“你们都想嫁给他?”
库芝贤苦笑一声:“没有然后,等我们都长大的时候,他再一次来了。”库芝贤陷入了回忆:“他来了我们都很高兴,可是等我们看见他身后的那个女子,像牡丹一样的容貌却有野菊一般的韧性,光华夺目却又似披了层霜一般冷,但我们当下就明白,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是他衷辉所爱,也只有衷辉配得上如此女子!我们很难过,睿妃还偷偷地哭了好几日,躲着不敢见人。”
“睿妃父母双亡养在库太夫人这里,自然是性情温顺柔弱的,可我却是这家里真正的大小姐,脾性是有的,而且当年横得很,我总以为我终究会嫁给衷辉。于是等所有人都到猎场上猎物去的时候我去找你亲娘的烦。”
库芝贤笑着揉揉惜心的头,爱怜不已,“可是啊,你的亲娘真是个奇怪的女子呢,奇怪得叫我都喜欢。我第一次见她就对她说你这个山野女子配不上衷辉,叫她滚回山里去。可她对我笑笑说,终究是要回去的,你不叫我多看看风景我还是要出来祸害人的。”
库芝贤却像快要哭了一般快速地搂住了惜心:“我对她说,好,你看吧,我们这里最美丽的山就是我们库家的别院所在,我带你去。我真的带着她去了,她也真的谁也没有告诉,那天的天气真是好啊,那座天神山上景色真美,可我走着走着心神不宁竟然就摔落了下去,那里下去都是悬崖啊,我大声的喊,风在耳边呼啸,我以为我死定了,可腰间有感觉传来,我被你亲娘救了上来。那天,她一直坐在悬崖边上,还招呼我过去坐,可是我怕再死一次就没敢过去。”
“你亲娘那时候也不大呢,可她那样冷清的人,突然在那日跟我讲了许多的话,许多的我不懂的话。但有一些我听懂了,她说,她终究要回到族人中去,衷辉的情分真假她不想追究,但她是喜欢他的,是真的喜欢。她说,如果她走了,我做了衷辉的夫人,有一天她的女儿回归了父族,一定请我教养照顾。”
“我听了是欢喜的,因为那时就以为容忍了一切,衷辉还是我的——我真傻,真傻啊。很久以后,你亲娘带着襁褓中的你来到这里告诉我,你一出生就被相士批了要弑母杀父,衷辉不能容你,她却不能不救你。她戴着的那对白玉镯是衷辉母亲为他准备的聘妃信物,她取下来给了我,只要有那玉镯,衷辉是不能不认的,代价既是帮她藏身。你们在我这里整整偷住了一年便离开,后来听闻你娘亲带着你彻底躲过了衷辉的追杀再没有出现。我满心欢喜拿出来玉镯想要请库太夫人做主,可她——将玉镯给了睿妃,将她送到了衷辉那里,而衷辉又使计将她送进宫封了妃。怨恨中的我则被塞进花轿嫁给了戈家的次子,夫婿不过几年就病故。”
“不管如何,今日我是见着你了,与你亲娘的约定我记得。”库芝贤哽咽起来:“我就当你是我自己的女儿。”惜心回抱着她,轻轻地点头,她知道库芝贤从来没有忘记那个冷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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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心,你可学会了针线?”
惜心左手执针线,右手拿绷子将那针穿得飞快,抬头便对来人道:“娘,我学得可好了。”说罢将绷子伸过去,库芝贤笑眯眯地伸过手接过来,立刻就头昏脑涨,只见那块上好的雪缎上黑压压的全是针脚,密密实实铺得一点白色不见,库芝贤脸色败得难看,“女儿啊,你这绣的是什么啊?”
“娘,我最喜欢的莫过于尸香藤吐出的黑雾,在里面行走叫我安心,那是宫主才有的特权。”惜心高兴地将那绷子拿回来,“娘,你看我这针脚多么均匀密实,她们都说我绣得好。”库芝贤恼怒地扫过服侍的宝绵和几个大丫鬟,再看看满面羞愧不敢抬头的绣娘,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
“就这样的东西出嫁的时候怎好摆给婆家看啊?”库芝贤长叹一口气摸在惜心的发上爱怜无比,“看来得另想个法子,我儿啊,也不知道将来哪个与你有缘分,既然庄王不管,那我可得给你看看准,还是招赘罢了。”
“啊呀,大小姐,这可怎好,哪里有在娘家给自己女儿招赘的理啊。”库芝贤自幼服侍的陪房在一旁惊呼。
“哼,我出嫁时候的嫁妆整整五十车,我在戈家几年,死鬼那满屋子的古玩收藏都叫我收刮了回来,再者,这密帷城里头还有我七间铺子,一个田庄,招赘个把女婿算什么,库太夫人若看我们娘倆不顺眼只管赶了我们出去。”库芝贤显然是怒了,众人一看果然不好劝都不说话。
“娘,”惜心继续飞着针线,“我不嫁人,与其像亲娘一般下场,情愿跟娘一样乐得自在。”库芝贤看着她手里那片黑云,压抑得叫人心痛,突然就搂着她哭了起来:“女儿啊,你可是命苦啊。”这回可哭得惊天动地:“衷辉那个死心眼的,怎么就这么狠心肠,若你是我亲女,我非咬下他一块肉不可。”
“娘,天下的男子不都一样么,谁肯为了一个女子牺牲性命与权势,历来只有女儿伤心专情,哪有男子专一钟情的?可见娘是看不开。”惜心想绣下一针,可手却在不自觉地颤抖,她突然间想到瑞沛那张脸,桌子上还放着他遣人送来的紫色葡萄和瓜果,没有一天断过询问,连库显珈都常问她身体如何。可今日却什么人也没有来,她也料不到自己原来是这样依赖他人的关爱,对眼前的库芝贤,对一路上瑞沛不知真假的关爱,对库显珈有些小孩心性的关注都越来越依赖,原来这才是常人的情感,为一点事情动心,为关爱感激,为失落伤心,她竟从来未曾感受到过,原来被人忽视是这般痛苦。
她回抱着库芝贤,紧紧地感受她身上温暖,想象中生母那美丽的形象与现在活生生的妇人正在重叠,她感觉到最平凡的幸福和痛苦。
“不行!”库芝贤抹抹眼泪:“我女儿风华正茂怎能青春虚度?听说库太夫人最近连连邀请城中的未婚子弟和女子做什么赏花会的,我女儿凭什么要在这儿绣什么乌云蔽日头,咱们也得去,还得打扮得风风光光的去!”
“来人,开了箱子,取了绸缎配色做衣裳,选过玉佩打绦子,金钗取了去炸新,珍珠扫了灰尘,绣鞋镶宝,桂花制了新头油来用,显敏她们有什么,我女儿也都有。”众人哗啦一声齐声称是。
一滴眼泪落进那乌黑的绣线中,惜心的眼泪,作为一个平凡女子的眼泪幸福地滴在了这个没有血缘母亲的无私亲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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