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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棋盘如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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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晚娘的玉指轻点棋盘西北角:"你的大龙,断了。"

    宁清洛指尖一颤,急忙俯身细看。

    烛火跳跃间,棋盘上的局势骤然分明。

    她苦心经营的黑子大龙,竟被晚娘三两步闲棋悄然围困。

    冷汗霎时沁湿了后背的中衣。

    果然是当年盛京第一才女,名副其实,真才实学啊。

    "你这算不算耍诈?"宁清洛急得声音都拔高了三分,纤细的手指胡乱指向几处:"方才这步、这步,还有……反正定是您趁我不备偷偷挪了子!"

    “我这算耍诈,你就算耍赖了。”晚娘不急不恼,从青瓷碟里拈起一颗蜜饯。

    金丝蜜枣在唇齿间化开的声响,比什么辩驳都来得气人。

    "棋盘如战场,"她慢条斯理拭着指尖糖霜:"自己走神,倒怨起观棋不语的真君子了?"

    宁清洛咬得下唇发白。窗外更漏滴答声催命似的响着,她忽地将黑子往棋罐里一抛:"我腹痛……"

    "哦?"晚娘挑眉,茶盏停在唇边:"可是刚刚吃了太多冰酪的关系?"

    "定是那碗杏仁豆腐不新鲜!"宁清洛捂着肚子就要起身,发间步摇乱晃如风中铃兰。

    却在抬眼的刹那,撞进晚娘了然的目光里。

    那眼底盛着的,分明是二十年前就看透她每次逃课装病时的神情。

    "啪"

    晚娘将白子按在天元。

    "给你三次悔棋。"她突然道:"再耍赖,明日就喝黄连安神汤。"

    宁清洛僵在原地。

    烛花爆响的瞬间,她瞥见晚娘袖口微湿的痕迹。

    那是方才自己假装腹痛时,晚娘慌乱打翻的茶汤。

    喉头突然发紧,她默默坐回去,这次真的开始认真端详棋局。

    棋子重归棋盘的声响渐次响起,时而迟疑如春雨滴檐,时而果断似玉珠落盘。

    宁清洛的手指悬在空中,迟迟不肯落下。几缕青丝从她松松挽起的发髻中滑落,垂在棋盘上方微微晃动,像是被她的犹疑所感染。

    "怎么?连悔棋的机会都不要了?"晚娘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指尖轻轻敲击着棋罐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棋盘上黑白交错间,宁清洛的指尖突然悬停在半空。

    烛火将她的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在抬眼的瞬间,那双杏眼里泛起狡黠的流光。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她尾音像沾了蜜的钩子,轻轻曳过晚娘的耳畔。

    "嗒"的一声轻响,晚娘指尖的白子磕在棋罐沿上。

    晚娘抬起修剪得极圆润的指甲,不动声色地将那颗险些坠落的棋子拢回掌心:"清儿想赌什么?"话音未落,宁清洛带着兰草气息的呼吸已拂上面颊。

    "若我这局能反败为胜……"宁清洛倾身向前时,发间银梳的流苏簌簌作响,将烛光搅碎成点点金尘,"你就得告诉我,当年被你跟父亲换掉的那个女婴,如今在哪里……"她刻意顿了顿,唇珠压出一道倔强的弧度,凑近几分,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听实话,发誓的那种。"

    "哐当!"棋罐被碰倒的声响。

    晚娘素来稳若磐石的手此刻竟颤抖如风中枯叶,几粒白子骨碌碌滚到棋盘中央,像突然闯入的、不合时宜的雪粒。

    晚娘手中的白子差点掉落:"清儿你在说什么,我……你若是想知道,直接问就行,怎么还要做赌局,还要发誓的……"

    "若非如此,我担心你跟父亲跟我扯谎,"宁清洛狡黠一笑,趁母亲失神之际快速落下一子,指甲深深陷入晚娘腕间,短促的笑了一下:"你们昨天到今天,一直都没提及那个孩子去了哪里,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敢贸然问,万一你们骗我,我也难辨真假。"

    晚娘腕间的翡翠镯子撞在棋盘上,发出玉碎般的清响。

    就这失神的刹那,黑子已如利刃劈开僵局。

    "啪!"宁清洛落子的力道震得烛焰猛跳,映得她眼底似有磷火燃烧:"你敢赌吗?"

    棋盘对面传来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

    晚娘忽然用云袖掩住半张脸,这个动作让宁清洛一怔,恍惚还是幼时,每提及一些事情时,母亲总爱这样遮掩顷刻崩塌的平静。

    宁清洛见晚娘低头沉默:“怎么,你不敢赌这一局吗?还是你觉得这一局我必输?”

    棋盘局势陡然微妙起来。

    晚娘这才发现自己中了女儿的调虎离山之计,但为时已晚。

    黑子如龙抬头,原本被围困的局势竟呈现突围之势。

    "好一招声东击西。"晚娘叹道,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赞许。

    她略作沉思,忽然拈起一颗白子,在指间转了一圈,云袖缓缓垂落,露出晚娘被咬出牙印的唇:"你若真赢了,我保证跟你说实话,但你若是输了呢?"

    她拾起一颗沾了茶渍的白子,月光突然漫过窗棂,照亮她眼角将坠未坠的水光。

    两人目光在烛光中相接,晚娘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你若是输了,可不可以,以后在私下里叫我娘亲?"

    棋室陡然沉寂,宁清洛瞪大眼睛,看见晚娘发间一支累丝金凤簪正微微颤动。

    那是她及笄那年,晚娘熬了三个通宵从旧物里翻出来重制的,说是外祖母留下的嫁妆,本是要给她的其中一样及笄礼物。

    晚娘昨夜说是要送给她的,她没有要。

    因为她及笄的时候人在女德司遭罪,根本没有及笄礼。

    晚娘说要给她补办一场,到时候送给她新的礼物。

    "嗒"

    棋子落入棋篓的声响惊醒了凝滞的时光。

    也想起了,都说,婴儿的啼哭,金剪刀截断脐带的声响,是一个母亲刚刚经历完生死的时候。

    晚娘生她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景?

    就像她之前对宁夫人的态度,总归是自己的母亲。

    而晚娘是她的生母啊……

    “好,我答应你,一言为定。”宁清洛手中的黑子"啪嗒"落在棋盘上。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窗纸上,像皮影戏里相依的剪影。

    烛花爆了第三次时,宁清洛的指尖已经悬在棋盘上方半刻钟。

    晚娘端坐如佛龛中的观音像,发间银簪纹丝不动。

    棋室角落的青铜漏刻发出细微的"嗒"声,一滴水珠坠入承露盘中,惊得案头檀香忽然打了个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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