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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的话让赵瑗一愣。
你让我在郭家女儿面前好好表现的意思其实是在郭瑊面前表现?
莫非你还真想撮合我和郭云岫?
赵瑗心里虽在吐槽,但表面上还是有些为难的答道:
“父皇,儿臣之前从没有做过这些事情,唯恐做不好,反而误了大事。”
“无妨,你也到了该为朕分些忧的年纪了,既然元永你说你怕一开始做不好,那朕就给你先挑些简单的做,明日后每天来宫里陪朕阅上两个时辰的奏折,朕慢慢教你。”
赵构眼底的凝视散去,笑了起来。
这让赵瑗松了口气。
他感觉自己和赵构说话比面对张澄时还要吃力许多。
如果把张澄比作一只狐狸,那在他面前看似舐犊情深的赵构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
他连一丝懈怠都不敢有。
生怕一不留神就掉进了他的陷阱之中。
对于大宋来说,江南贪腐稽查一事其实已经迫在眉睫,但眼下还是多事之秋,赵瑗在临安根基不稳,还没有彻底得到赵构的信任。
所以他绝不应该去江南,也不该去贪冒这个大功,徒惹得赵构好不容易放下的疑心再次惊醒。
现在他要做的,是扮演一个赵构心目中的好皇子,按部就班的在赵构的扶持和眼皮子底下,组建起赵构许可的权势。
顺着赵构的心意把自己的目标完成了。
只要这一点想通,就能明白,江南一事兹事体大,即便赵瑗说得天花乱坠,让人信服。
在秦党陨落的当下,赵构绝不可能真的将这件差使交给赵瑗去办,若是成了还好说,可若是失败,那可不是动摇国本如此简单,而是国祚将倾,乱局再现的巨大危机!
他就是猜透了这点,才明白赵构询问自己的话语,其实不过是又一次的试探。
赵瑗笑了起来,一副期待的表情说道:
“好啊,儿臣也想多跟父皇学学本事。”
赵瑗的模样并不像装的,那副对赵构的景慕之情让赵构很是受用。
他大手一挥笑道:
“既然如此,父皇明日就每日教你两个时辰,你可记得不要迟到,今天时候也不早了,你就先回府好好歇息吧。”
赵瑗谢过赵构后,这才踉跄走出了御书房。
看着赵瑗的背影,赵构心中百感交集。
“朕越来越觉得以前把他和润夫看错了眼。”
赵瑗并不是装的踉跄,他整整站了一个时辰,为了不发出动静,腿脚早就站麻了,之后就算赵构和他问话,也依旧没有看个坐。
要是赵构再拉着他讲下去,赵瑗毫不怀疑自己会当着他的面啪一声跪在地上。
看来自己这副身体这些日子里养尊处优太久了,稍稍站一会儿就受不了。
还是得多锻炼。
赵瑗在出宫前又去了一趟养心殿,和吴妃张氏二人告辞。
听到赵瑗说赵构让他以后每日进宫在御书房里待上两个时辰,张氏喜极而泣。
她因赵构的缘由,一生注定不会留下子嗣血脉。
所以从赵瑗第一次进宫起,就喜欢这个不争不抢的孩子。
可惜文静的赵瑗并没有得到太多赵构的喜爱,反而是偏心那个顽皮机敏的赵璩更多。
如今见到赵瑗守得云开见月明,渐渐入了赵构的眼,竟一时间有一种吾家好儿有出息了的激动。
虽然出宫后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但赵瑗还是让侍卫驾车出了一趟临安城。
路过和宁门时,他看到那尊秦桧跪像上被泼满了粪便和污水。
几名孩童正脱着裤子唱着已经不再被禁止的《硕鼠》,朝跪像上撒尿。
车轿一路驶向临安城数里外的一座草庐。
这是一间盖在纵横交错田野间的书塾。
马车稍一靠近,赵瑗就听到书塾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资父事君,曰严与敬。孝当竭力,忠则尽命。临深履薄,夙兴温凊。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
这是小儿开蒙时学的《千字文》。
赵瑗下了马车,走进草庐,屋檐下数十名年龄层次,上至与赵瑗同岁的少年,下至穿着开裆裤的垂髫稚子,正坐在地上念书。
他的老师范冲坐在讲席上,眯着眼睛,笑着注视着这些孩子。
注意到赵瑗进来,范冲朝着赵瑗招招手,示意他找个位置坐下,不要打扰了孩子们。
赵瑗心领神会,也不嫌弃地上的泥土,乖巧至极的在屋背的墙角靠着席地而坐。
等冗长的《千字文》诵完,范冲这才让这些孩子们放学离开。
等人都散去,赵瑗起身走到范冲面前,拱手行了个见师礼。
“老师。”
范冲瞅了赵瑗一眼,全然没有方才对待那些孩童们的和气,怪声怪气的哼道:
“你怎么来了?”
“我来谢谢老师。”
“谢老夫做什么?老夫做了什么事儿?”范冲朝草庐外看去。
“老师放心,我没有让他们进草庐里,裘兴今天没有当值,他守在门外替我看着的。”
范冲翻了个白眼。
“不装了?先前拿了老夫的好处,还装模作样的?怎么不接着装?”
赵瑗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那不是学生当时四面楚歌,生怕牵连老师,这才不敢在老师面前露馅吗?”
范冲操起戒尺敲在赵瑗脑袋上。
“你那是怕牵连老夫?你那是连老夫都不敢信!可真是枉费了老夫对你的一番好心,当天回家连着三天没睡着觉!”
“是是是,是学生错了,不该怀疑老师。”
赵瑗点头哈腰,一副谄媚的表情,生怕范冲距离不够,打不着他脑袋。
“哼,现在你又觉得老夫能信了?这次不怕老夫把你卖了?”
“老师您说的哪里话,李家怕不是把事情全都告诉你了,您要是想卖我,还能把那份名册给学生?”
“哼,你要是那天想明白,老夫也不至于被你气的连着三天吃不下饭!”
“老师不是三天睡不着吗?”
“三天吃不下饭睡不着!有问题吗!”
赵瑗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
他看出来了,和这位老人说话就和赵构说话一个理儿,得顺着他们的心意走。
稍微没顺心,就得倒霉。
唯一的区别就是,惹着了赵构,轻则挨板子,重则丢命。
惹恼了范师,顶多挨两下不痛不痒的戒尺。
打顺了心的范冲把戒尺一丢,斜着眼看着赵瑗悄悄摸摸的把丢在一旁的戒尺藏进袖口,冷哼道:
“你小子,老夫当年教你的时候还没看出来,原来藏着这么多心眼子,有时候老夫还在想,你怎么变化能这么大呢?还是当年那个木讷老实的样子讨喜。”
赵瑗讪笑,听着范冲继续说道:
“你杀秦桧,救岳飞,拆秦党这一套连环计确实够妙,但过程实在是太凶险了,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你说如果没有李家帮忙,没有周三畏出手打断了堂前公审,你真能瞒得住张澄,瞒得住皇上?”
“你倒是给老夫说说,要是没有这些帮衬,你还真准备把岳飞从大理寺狱里一劫,然后亡命天涯?”
范冲说的话其实并没有错。
这大半个月里的事情太多运气成分使然,若不是眼前这位老者突然出现,将那本名册交给自己,让他注意到了能快速破解局面的关键,恐怕自己也无能为力救下岳飞。
甚至可能必须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劫持公审,才能救下岳飞。
“学生这不是仗着有老师您吗?再说,如果不是张澄这个变数突然提审险些打乱了学生的部署,凭着民心慢刀子炖肉,学生也不是不能解决问题。”
范冲气得卷起书卷当做戒尺,又是照头两下。
“你全都靠我?那你还装模作样!”
打完赵瑗,见他龇牙咧嘴装痛的模样,范冲才稍微气顺一点,哼道:
“说吧,这次来找老夫做什么?是准备赖上老夫了?”
赵瑗连呼误会,但还是将今日进宫见赵构的事情说了出来。
包括赵构对郭云岫和自己的态度变化,以及让他每日进宫学习批阅奏折的事。
当然,也少不了赵璩那荒唐事。
他今天之所以来找范冲,其实并不是为了解惑。
只是这半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尤其是张澄的引蛇出洞之计确实险些让他黔驴技穷。
虽然靠着李涧出手协助,勉强化解危机,并达成了个相对圆满的结果。
但这足以让赵瑗意识到凭借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彻底在临安城这座风诡云谲的大宋政治中心里立于不败之地的。
他需要盟友,需要利益和目标一致的伙伴,需要能够在他陷入思想胡同时替他解惑的人。
而这个人,正是在关键时刻将名录交给他的范冲。
这位老师拥有他所不具备的隐藏势力。
李涧,周三畏,利州四义,包括那位赵瑗还没有猜透身份的神秘协助者。
都和范冲有着间接或者直接的联系。
而这位老师从他展露出的,对自己的态度上看,对自己全是暗中的帮助,没有恶意。
听闻赵瑗的叙述,范冲思考了一会儿后才说道:
“你拒绝前往江南这事是走对了,无论官家是试探还是确有此意,现在都不该是你去江南建功的时候,如今朝中各种职位空缺,你更应该留在临安,想办法扩大自己的势力,让自己站得更高。只有站高了,你才有保护你在乎的东西的能力,包括你自己。”
这正是赵瑗心中所想。
他点头,虚心受教,嘴里却委屈的说着。
“不过学生如今虽然得到了进御书房里的机会,但如今朝堂之上却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伸不进手啊。”
范冲白眼几乎要翻到天灵盖上了。
“你臭小子,有屁直接放,还在这里玩藏着掖着那套,信不信老夫现在就闭门送客!”
赵瑗挠挠头,嘿嘿一笑,道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
“老师,我想请您回来。”
范冲眼睛一瞪。
“我就知道你小子这么晚了跑来找我肯定是没安好心!原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赵瑗傻笑,险些又要挨打。
范冲手里的书筒子起了又落,这次终究没落在赵瑗头顶,老人家哼道:
“你明天起,从宫里出来就来这里替我,每日给这些孩子们上一个时辰的课,随你教!”
赵瑗一喜,连忙应下。
“老师别说一个时辰,就是两个时辰学生都行。”
看着赵瑗殷勤模样,范冲冷笑:
“你也就嘴上会哄人了,难怪那姓郭的小姑娘能被你哄得团团转,你是不是还把李涧女儿也这样哄上的手?”
“老师冤枉啊,你说我与郭云岫就算了,那不过是为了和利州四义联络才不得已出的下策,但确实是我先利用了她,我心里也愧疚,可你要说我和李晚舟?那绝无可能!”
“没有最好,不过你倒是和我说说那两首咏梅诗真是你写的?”
......
......
从范冲的书孰出来时已经很晚,赵瑗险些错过了宵禁闭城的时间。
今日进宫出城两趟虽然忙碌,但是收获颇丰,让赵瑗心里十分满意。
等到次日大早,鸡还没司鸣,他就起了床,抓着还没去巡铺军当值的裘兴陪他练武。
裘兴也吓了一跳,自家公爷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兴头。
大宋向来都是重文轻武,甚至朝中文臣轻蔑武将,能够在朝堂之上骂对方是武夫莽人,也不稀奇。
这种思想自然是大宋的当家人自上而下带起来的风气,正因如此,赵瑗以往虽然对裘兴十分重视信任,可从没有主动习武。
最多就是在宫人内侍的陪伴下,学一些强身健体的操练而已。
但虽然不知赵瑗为何突然对习武来了兴致,可裘兴还是悉心教导起了赵瑗。
若是裘兴知晓他是因为昨日御书房里把腿站麻了才来的兴致,不知道会不会哭笑不得。
赵瑗清晨锻炼完,简单沐浴更衣后,便坐上了马车赶在宫门打开供朝臣上朝时进了宫。
他先去养心殿给吴妃张氏请了安,陪她们聊上了一会儿。
直到听到赵构下了朝,去了御书房后,才赶了过去。
内侍通传后,赵瑗便进了御书房里。
好在今天赵构并没有让赵瑗继续站着。
他让内侍搬来了张凳子给赵瑗,坐在一侧的小桌边上,让赵瑗替他念奏折里的内容。
这些奏折大多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弹劾文章或各县呈报上来的税情,有些甚至不过是县官对赵构的问候和恭维。
赵构让赵瑗自己随便回复那些恭维马屁。
至于一些奏折的内容,赵构也会时不时向赵瑗提问一嘴,询问赵瑗的看法,并对其加以评价。
赵构虽然作为南宋开国皇帝,在历史上的评价大多也都是批判。
但赵瑗不得不承认,赵构作为皇帝还是有着他独到的地方。
许多赵瑗作为历史系高才生看不出的问题,往往通过赵构的三言两语,就能一针见血的将问题的本质指出。
那些官员们呈报的各县税情看似平淡无奇,可赵构又总能找到其中一些被刻意隐瞒的信息。
这样子真的就像是赵构在培养自己的储君一样。
直到有一份谏书直言国不可一日无相,还请赵构早日重新选立宰相之位时,赵构向赵瑗问道:
“元永,你觉得如今局势,朕应该让谁来顶上这宰相之位?”
赵构眨了眨眼,他看到那份谏书上的署名是——周三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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