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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屠格涅夫怀揣着有些忐忑的心情即将走进那扇大门之际,他没注意到的是,在此之前,有些跟他并不相熟的年轻人就已经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
“那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长相倒是不错。”
“没见过,不过想要见雨果先生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不认识倒是也正常。”
“别又是什么竞争对手。”
“这个我知道,你们就放心吧,这位先生是一个地道的俄国人,只是最近这段时间十分热衷于巴黎的社交活动,我在很多场合都看到过他,不得不说,他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但是他只是俄国的诗人和作家,想在巴黎的文化界有所成就,我只能说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更谈不上能跟我们竞争了。”
“我也在哪个场合见过这位先生一面,还稍微听他介绍了一下俄国的文学。”
“俄国的文学?俄国有文学吗?”
“听说好像是有几位不错的作家,只不过有一位作家他提到的次数格外多,只是我忘记到底叫什么了”
关于这样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得知这竟是一位俄国诗人和作家的时候,在场的众人顿时就没有了太大的兴趣,毕竟都不是一个国家的人,再怎么样都竞争不到一块去。
在如今这年头,随着各种技术的革新,即便各个国家联络起来已经没有那么不便,但人们肯定还是将大多数目光集中在本国事务上面,更何况俄国相较欧洲其它国家要离得更远,并且要比欧洲大部分国家更为野蛮,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法国人对于俄国的文化并不是很感兴趣。
总之既然不是潜在的竞争对手,那就没必要过分看重。
而当那扇大门终于打开时,众人也终于是鱼贯而入,即便心情激动,但他们大多数人还是保持了一定的克制,而除了他们这些年轻人以外,也是有一些已经在法国文坛有着不小名声的先生前来。
屠格涅夫跟着众人爬上楼梯,稍稍欣赏了一下墙上的油画,而等到其他人越来越安静后,屠格涅夫也是凭借着高大的身材,一眼就看到了一位同样身材高大并且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正面带沉思地坐在一张椅子上。
他的额头宽广,眼神深邃,鼻子挺拔,这样庄重的五官配上他蓄的很好的浓密胡须,看起来就更加显得威严,并且多了几分学者的气质。
不得不说,倘若一位伟人再配上一副伟大的面容,那么或许不用他本人多说些什么,可能就自会有信徒将他捧上神坛。
而在看到这位法国大文豪的面容,屠格涅夫的脑中也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等米哈伊尔到了中年会是什么样子。
说实话,以米哈伊尔那稍微有些欢快的性格,屠格涅夫不太能想象得到米哈伊尔严肃起来的样子,不过如果是米哈伊尔的话,即便他也真的成了一位权威人士,相信也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正当屠格涅夫浮想联翩的时候,进来的这些人已经一一开始向这位大文豪问好,屠格涅夫身处其中,但并未引起任何波澜,甚至屠格涅夫有些不太确定这位大文豪到底有没有看自己一眼。
当下的他是这种处境,在又忍不住想了想自己在俄国文学圈是一个怎样的待遇之后,年轻的屠格涅夫顿时有了一种“那年二十六,巴黎沙龙,站着如喽啰”的哀伤感
好在是他这个人心态不错,社交手段更是高超,即便因为围在那位大文豪旁边的人实在是太多太热情,他无法直接接触到这位大文豪,但跟在场的其他人聊聊天他倒是还比较在行。
没过多久,社交技能点的很足的屠格涅夫就已经跟好几位年轻人愉快地交谈了起来。
此时此刻,那位庄重的大文豪似乎还没有真正进入到状态,因此沙龙的气氛倒是还算轻松,有人围着他,自然也有人因为暂时不好过去而自己先交谈了起来。
在交谈的这个过程中,屠格涅夫跟他旁边的年轻人也难免谈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人是在炫耀自己的身份,有人则是试图表明自己已经在文学界取得了一定地位,这次前来既是为了见见那位谁都不能忽视的大文豪,另一方面也是想在文学这条路上更进一步。
而当屠格涅夫介绍了一番自己的来历之后,虽然其他人并未多说什么,但看那个样子,显然也没怎么将屠格涅夫要拿出来的作品放到眼里,直到屠格涅夫说了这么一番话:
“我带来了一篇,它是由我们可敬的米哈伊尔·罗曼诺维奇先生写就的,他甚至是用法语来写这篇的.”
“等等。”
一位神色有些怪异的年轻人忍不住打断了屠格涅夫的谈话:“你是说,一个俄国人,用法语写了一篇,然后想要让这篇进入法国的文坛?”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这位年轻人的大脑也微微有点眩晕,不是,这对吗?
“他曾在法国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吗?”有人接茬道:“或者说他就是个法国人,只是在俄国长大?”
“不。”屠格涅夫用十分确切的语气回道:“他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俄国人,至于法国,他还没有来过,但他对法国文学颇为了解,他的法语也很好。”
地道的俄国人写地道的法国?
即便他的法语不错,但再怎么样,能跟他们这些母语的人比吗?
而且在文学领域,对语言的要求就更加严苛,光是精通一门语言还不行,更重要的还是要把握住语言的那份美感,像这种程度,一个年轻人就算再怎么勤练法语,又怎么可能轻易做到?
想到这里,跟屠格涅夫说话的这几个年轻人险些就要出言嘲讽了,但想到几人刚才的谈话还算愉快,他们倒也没有直抒胸臆,但忍了半天,终究还是说了一些略带嘲讽和奉劝不要自不量力之类的话。
对此屠格涅夫尽管已经有点习惯了,但心里面总归还是有些不舒服的,但既然有些话他敢说出口,那么自然是做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虽说在来到了巴黎之后,他确实因为很多声音对米哈伊尔的有了一定的动摇,但经过好几遍认真的阅读之后,屠格涅夫最终还是选择相信米哈伊尔,选择相信自己的审美能力。
聊了这么一会儿后,场上稍稍有些散漫的气氛就因为那位大文豪的正式开口而严肃了不少,即便对方说的话似乎都很普通,但是因为他那有力的声音以及时不时的停顿营造出来的一种特殊的演讲效果,总之,在场的许多人都像在听什么很精妙的话一样非常认真地听着。
而等简短的开场白说完之后,便是照例说起了一些文学以及政治上的事情,听得出来,在这方面,法国人颇为大胆,在俄国提都不能提几句的话,在法国这里,跟不怕死了一样使劲往外冒。
跟俄国不同,政治问题在法国不仅不是禁忌话题,反而是人人都乐意讨论的话题,并且总能得出一些保守亦或者是格外激进的结论。
而从他们的这些谈论中,屠格涅夫也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那就是巴黎似乎正在酝酿一种颇为危险的氛围,指不定哪天就会因为什么事情而一下子就爆发。
不过这终究只是猜测,况且屠格涅夫对于政治问题向来不怎么热衷,因此听听也只是听听,直到作品鉴赏的环节到来,屠格涅夫才终于打起了精神,并且颇为机灵地站了一个相对比较靠前的位置,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活动会不会朗诵时间太长而导致提前结束。
好在在场的众人也并非不懂这件事,因此带来的作品大多都是较短的短篇或者诗歌,总得来说进度并不慢。
而关于这些和诗歌,那位如同奥林匹斯山的宙斯一般的大文豪并不轻易开口,而是时不时地会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因此负责给出一定意见的,反而是在场的其他权威人士。
不过这对于在场的一些年轻人来说就已经能够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屠格涅夫倒是也没太大的奢望,对于他而言,能够打动在场的某些人进而获得一定的发表机会,这就已经算是顺利完成任务了,其余的还能奢望什么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很快,屠格涅夫就学着其他人一样走到了某个位置,酝酿酝酿情绪后随即便开始念起自己手上的稿子,一些人毫不在意,而那些刚刚和屠格涅夫多少攀谈了一下的年轻人,则是微微带着嘲弄,并且觉得大概率会从这样一篇中听到一些基础的语法错误。
屠格涅夫这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米哈伊尔跟人念自己时的神态和语气,接着就缓缓念道:
“她也是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好像由于命运的差错,生在一个小职员的家里。她没有陪嫁的资产,也没有什么法子让一个有钱的体面人认识她,了解她,爱她,娶她;最后只得跟教育部的一个小书记结了婚。
她不能够将就打扮,只好穿着朴素,但是她觉得很不行,好像这降低了她的身份似的。因为在妇女,美丽、风韵、娇媚,就是她们的出身;天生的聪明,优美的资质,温柔的性情,就是她们唯一的资格。
她觉得她生来就是为着过高雅和奢华的生活,因此她不断地感到痛苦。住宅的寒伧,墙壁的暗淡,家具的破旧,衣料的粗陋,都使她苦恼。这些东西,在别的跟她一样地位的妇人,也许不会挂在心上,然而她却因此痛苦,因此伤心”
用不了几段话,这样的描述就在在场众人的脑海中唤起了某种熟悉的形象,一位年轻美丽却似乎向往着超出自己目前能力的生活的女性。
毫无疑问,在如今的巴黎,许许多多的诱惑近在咫尺,即便是一位普通家庭的女性也能见识到上流社会的各种奢华风气,在见到了这种生活之后,总有些人难免心存不甘,乃至于开始向往那样的生活。
而这位叫玛蒂尔德的女士,他的丈夫却似乎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而且他能照顾到他妻子的情绪,不仅为他带来了一张高端舞会的请帖,并且在妻子因为没有合适的衣服去参加时,咬咬牙把自己原本准备买猎枪的钱给拿了出来。
但裙子的事情得到解决后,她却又因为首饰的事情困扰了起来:
她说:“叫我发愁的是一粒珍珠,一块宝石都没有,没有什么戴的。我处处带着穷酸气,很想不去参加这个晚会。”
他说:“戴上几朵鲜花吧。在这个季节里,这是很时新的。花几个法郎,就能买两三朵别致的玫瑰。”
她还是不依。“不成……在阔太太中间露穷酸相,再难堪也没有了。”
她丈夫大声说:“你多么傻啊!去找你的朋友佛来思节夫人,向她借几样珠宝。你跟她很有交情,这点事情绝对可以办到。”
事情到了这里,这则接下来的发展似乎依旧不太明朗,但是毫无疑问,悬念已经种下,在场的不少人已经开始思考接下来的故事发展会不会是这位年轻美丽的妻子在舞会大出风头后,便抛弃了自己的丈夫另寻新欢。
这样的事情在当下的巴黎似乎并不少见。
一时之间,场上似乎安静了许多。
而屠格涅夫继续将这篇他已经烂熟于心的念了下去:
但是,她猛然喊了一声。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没有了。她丈夫已经脱了一半衣服,就问:“什么事情?”
她吓昏了,转身向他说:“我……我……我丢了佛来思节夫人的项链了。”
他惊慌失措的直起身子,说:“什么!……怎么了!……哪儿会有这样的事情!”
这位夫人确实借到了项链,并且确实在舞会上大出风头,可就在这样幸福的时刻,那件关键的首饰却是遗失了,并且再也找不回来了。
等到了这里,似乎就连那位本来还在跟人讨论着时局的大文豪都已经停了下来,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眼前这个似乎有点陌生的年轻人,并且稍微揣摩了一下接下来的故事走向。
在这样一件贵重的项链丢失的情况下,这个原本十分虚荣的女士不知为何却是突然迸发出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东拼西凑欠下巨额债务之后,她与她的丈夫总算是买了一条相似的项链还了回去。
而即便是这种状况,她的丈夫并没有选择埋怨她,而是跟她一起努力还起了债务,于是:
“她穿得像一个穷苦的女人,胳膊上跨着篮子,到水果店里,杂货店里,肉铺店里,争价钱,受嘲骂,一个铜子一个铜子地节省她那艰难的钱。月月都得还一批旧债,借一些新债,这样来延缓清偿的时日。
她丈夫一到晚上就给一个商人撰写账目,常常到了深夜还在抄写五个铜子一页的书稿。这样的生活继续了十年。第十年底,债都还清了,连那高额的利息和利上加利滚成的数目都还清了。
玛蒂尔德夫人现在显得老了。
但是有时候,她丈夫办公去了,她一个人坐在窗前,就会想起当年那个舞会来,那个晚上,她多么美丽,多么使人倾倒啊!要是那时候没有丢掉那串项链,她现在是怎样的一种境况呢?
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人生是多么奇怪,多么变幻无常啊,极细小的一件事就可以败坏你,也可以成全你!”
写到这里,似乎就已经可以结束了。
这里面已经有了很多的意味,里的这位女士或许是因为虚荣,又或许是因为无常的人生和命运而害了自己,以至于造成了让她的生活变得非常沉重的后果,但作者似乎也并没有单方面地批判这位女士,而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表明了这位女士所具有的力量。
即便犯错,即便遭受了人生和命运的愚弄,但总归是有弥补的决心和勇气。
只是让众人感到意外的是,似乎并没有就此结束,而是写了在还清债务后,玛蒂尔德又碰到了借自己珠宝的那位朋友,两人就此聊了一阵的同时,也是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佛来思节夫人停下脚步,说:“你是说你买了一串钻石项链赔给我吗?”
“对呀。你当时没有看出来?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于是她带着天真的得意的神情笑了。
佛来思节夫人感动极了,抓住她的双手,说:“唉!我可怜的玛蒂尔德!可是我那一挂是假的,至多值几百法郎!……”
听到这样的结尾,众人目瞪口呆之际,又忍不住等待了许久,可眼见那位朗诵的先生正要坐回原位,一直都没怎么开口说话的雨果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后续呢?后面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尊敬的维克多·雨果先生。不过确实是到这里就结束了。”
感受着场上众人的目光,屠格涅夫一时之间也是觉得自己仿佛拿到了米哈伊尔体验卡,只感觉荣誉正不停向自己涌来。
这样的感觉,米哈伊尔到底是如何才能继续保持谦虚的?!
用心体会了一番这样的感觉,屠格涅夫发誓接下来他也要好好写作的同时,也是继续说道:“这篇的作者米哈伊尔·罗曼诺维奇说,到这里就够了,无需再写任何多余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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