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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皇后一晚上都没睡好,脑海里一直在回想认识马钰之后的种种。
一开始她很疑惑,自己一家子对马钰也很优厚。
他平日里表现的也很正常,为什么会萌生死意。
换成别人,比如朱元璋,是肯定想不通的。
但马皇后不同,她幼年失去双亲,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郭子兴一家对她视如己出,亲生子女该有的她也一样不少。
可她自己却始终惶恐不安。
对未来的恐惧,对父母的思念……种种负面情绪缠绕了她许久。
她没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泣。
但在外人面前,她又不敢将情绪表达出来,只能强颜欢笑。
还好郭子兴夫妇用行动证明,对她没有任何歧视。
再加上时间抚平伤口,她慢慢的恢复了过来。
后来遇到了朱元璋组成家庭,夫妻和睦,总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归宿。
可即便如此,回想刚刚失去双亲那段时间的经历,她内心依然会酸楚。
所以她很自然的就代入了马钰的视角。
虽然马钰身上充满了谜团,可他的经历是做不了假的。
在她看来,马钰的经历比自己还要苦很多倍。
毕竟,她并没有经历多少波折,也没有亲眼目睹父母亲人的死亡。
虽然寄人篱下,可衣食无忧还能读书。
除了内心的彷徨和孤独,生活方面其实比大多数人过的都要强的多。
马钰呢。
亲眼目睹了亲人一个个离去,自己还沦落为孤儿,在徐州乞讨了四年多。
这期间的痛苦只是想一想,马皇后就觉得窒息。
再回想马钰冒充皇亲时的坦然,恐怕那时候的他就已经厌倦了活着。
自己认了他当侄子,以为是对他的照顾和优待,可在他看来恐怕并非如此。
他依然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之中。
睡的很晚,睡眠很轻,也是内心彷徨的表现。
他也会如当初的自己那般,思念已经不在的双亲。
再回想马钰时不时耍宝的事情,她不由自主的联想到了,当年自己在义父母身边强颜欢笑的经历。
顿时就产生了共鸣。
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出来。
人一旦带入自身产生共情,思考问题的方式就不一样了。
当初的她最希望得到的是什么?
自己都需要,马钰肯定也需要。
那么自己既然当了他的姑姑,有没有关注过他这方面的需求呢?
答案是,几乎没有。
她从未关心过马钰内心在想什么,也没考虑过他想要什么。
仔细回想一直以来的经历。
双方与其说是认亲,不如说是一场交易。
自己是因为他掌握的知识,才会认他当侄子,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切。
否则前天也不会说出,明明是你们要学我的知识,凭什么还要我低三下四求你们?
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来求我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内心一直将双方的关系,看作是一场交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又怎么可能会安心。
此时回想起来,自己这个姑姑给他的纯粹关爱,几乎没有多少。
马钰指责重八忘本,又何尝不是在指责我呢。
如果义父和亲生父母在天之灵知道了,肯定也会很失望吧。
想到这里,马皇后心里更加难受,不自觉的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
睡在小隔间的常妃其实也失眠了,她虽然没有挨过饿,不知道两天不吃不喝是什么样。
但想来是极为痛苦的。
况且她专门问过御医,一个健康的人,不吃饭只喝水能支撑五到七天的样子。
可如果不吃不喝,三四天就没了。
也就是说,马钰此时已经处在生死的边缘。
那可是她们家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内心里也已经认可了这个亲戚。
此时自然是非常担忧的。
她也同样在找机会劝说,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
常妃此时听到马皇后的动静,她心里隐约有了猜测。
心中一动,有了一个主意。
于是就起身来到主卧,还故意弄出了一些声响。
马皇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坐起来看向她道:
“你怎么还未歇息?”
常妃故作未知,关切的道:“我听到您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啊。”
这本来就是侍女们的职责,之前常妃值班也经常半夜过来察看。
所以马皇后也没有多想,而且面对常妃,她也没有隐瞒自己的心事,长叹道:
“心里有事,睡不着啊。”
常妃顺其自然的道:“是因为表弟的事情吗?”
马皇后拍了拍床沿,道:“是啊,来坐这陪我聊聊吧。”
常妃道谢之后,走到床边坐下。
马皇后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庞,说道:“这两天你也没少担心吧?”
常妃苦笑道:“娘娘恕罪。”
马皇后反倒是安慰道:“他于你家有救命之恩,且与常升关系莫逆,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关心他。”
“只是……在你心里,钰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常妃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马皇后说道:“他也是我的侄子,所以你不用顾虑,有什么就说什么。”
常妃这才说道:“表弟给我的感觉很……很奇怪。”
“他的很多行为好像非常刻意,有点……有点……故意邀宠的样子。”
马皇后脑海里浮现出马钰耍宝的事情,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确实像是在故意搞特立独行邀宠。
常妃继续说道:“这次去庄子上游玩,我还发现了一个异常。”
“在人前他很开朗还组织大家做游戏,但他自己却常常一个人发呆。”
“如果有人找他,他就会换上笑脸,若无其事的和大家一起玩。”
“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性格就是如此。”
“此时想起来,似乎不太正常。”
马皇后心里更加懊悔,当时她只看到了马钰人前的光鲜,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面。
自己自认为对他非常关心,原来只是自己认为的关心啊。
接着两人又聊了很多,常妃也借着这个机会,替马钰求了情。
马皇后也终于确定了内心想法,也做出了决定。
不论他有没有继续绝食,明天一早都要去大牢探望马钰,好好与他谈上一谈。
不论最后大家以何种方式收场,她都要把事情说个明白。
拿定主意后,她的内心就平静下来,接着就是一阵困意传来。
安慰了常妃几句,两人就各自歇息了。
两人也没有睡多久,天刚蒙蒙亮就醒来了。
收拾妥当,草草用了早饭,马皇后就带人去了乾清宫。
毕竟这边是她的丈夫,有必要沟通好。
就算最后他不同意,自己选择硬闯,也要将事情与他说清楚。
而不是完全忽视他,自己跑过去。
等她来到乾清宫,就发现朱樉也在,而朱元璋似乎非常愤怒的样子。
她下意识的以为,朱樉是来替马钰求情,激怒了朱元璋。
连忙走过来准备缓和一下氛围。
哪知还没等她开口,朱元璋就先怒喝道:
“岂有此理,这些人是真拿咱当傻子耍着玩吗?”
“从户部到布政使司,从州府到各县,这么多官吏竟没有一人上奏此事。”
“当初马钰说他们针对算学,是为了毁掉朝廷培养计官的能力,从而搅乱财税体系。”
“咱还觉得他危言耸听。”
“那么多官吏,怎么可能完全一条心。”
“现在看来,确实是咱见识浅薄了。”
“在以权谋私这一点,他们确实是一条心的。”
马皇后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就明白朱樉做了什么。
心中不仅为儿子的成长感到开心,对马钰也就更加愧疚。
于是她就顺势改口道:“发生了何事?”
朱元璋将手里的汇总情报递给她,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现在咱终于知道,为何历史上那么多变法会失败了。”
“连咱都被瞒的和瞎子聋子一般,更遑论继承父祖基业的后世帝王了。”
马皇后接过快速翻阅,终于明白了朱元璋为何会愤怒。
除了空印之外,地方上也在巧立名目,征收各种苛捐杂税。
什么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等等,甚至有个县还对每头牲畜都征税。
这些苛捐杂税,少的地方有五六种,多的三十余种,十几种是最普遍的。
但即便是明目最少的地方,苛捐杂税的总额度,也超过了朝廷规定的正税。
征上来的这些钱,名义上是衙门的办公经费,实际上都落入了各级官吏手里。
其中有一部分被送到了中枢大员的口袋里。
这就是一张笼罩在大明头上的巨网。
不敢说所有人都参与了,但真要追究下来,半数人都脱不了干系。
看到这里,马皇后也愤怒了。
但在愤怒之余,又多了几分心惊。
这么大的事情,牵连如此之广,他们竟然毫不知情。
如果不是马钰提醒,他们夫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察觉到。
关键是,这意味着在这件事情上,皇家和那些官吏是站在对立面的。
一个处理不好,初生的大明恐怕就要出大问题。
事实上,朱元璋和马皇后还真的想多了。
换个出身高一点的皇帝就能知道,有些事情其实就是自发形成的。
根本就不存在这么多官吏,共同对抗朝廷的事情。
比如征收苛捐杂税这事儿。
自古以来就没有不巧立名目的。
地方官贪了钱怕上面查,就上供一部分给上面的大佬,这样出了事儿才有人帮忙解围。
这张大网,其实更多是自然而然形成的。
但一旦这张大网形成,就很难再有人能撼动了。
至少目前大明的这张大网,一部分是历史遗留问题,一部分是自发的。
可一来两口子并不知道这些。
二来马钰的话先入为主,让他们产生了有人故意为之的念头。
三来,他们也被这张大网给吓到了。
作为皇帝、皇后,他们天然要维护自己的权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原来那些人攻击算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想破坏计官培养,从而搅乱财税体系。
这样他们才能上下其手,掏空国家的财政。
只是想想,他们就觉得不寒而栗。
朱元璋想到的更多,马钰曾经说过,儒家在宗教化。
他们试图争夺认证天子合法性的权力。
如何认证天子合法性?靠嘴巴吗?
作为马上得天下的朱元璋,自然不相信这些。
想认证天子,那肯定是靠拳头。
如果儒家掌控了国家财税,再利用科举垄断做官权力。
到时候皇帝就真的成了儒家手里的工具了。
所以,攻击算学绝不是部分人下意识的行为,背后肯定有大阴谋。
联系起来了,全都联系起来了。
这一刻,马钰给他讲过的各种课程,再加上这张自发形成的贪腐大网。
再加上朱元璋自己的脑补,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有人或者一个群体在掏空国家架空皇权。
想到这里,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另一个念头,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来。
还好马钰及时提醒,否则真等他们计划成功,大明危矣。
朱樉虽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脑补出了什么东西,但看形势的能力还是有的。
察觉到父亲态度的变化,他指了指地上那口大箱子,插话道:
“这是具体的证据。”
“只是为了隐秘,锦衣卫调查的时候非常小心。”
“证据大多都不够不详实,很多都都是未经证实的……”
朱元璋深吸口气道:“小心一点是对的,让你的人继续去查。”
“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宁愿什么都查不到,也不能惊动那些人。”
朱樉颔首道:“是,我已经告诉下面的人,万事以隐秘为首。”
朱元璋欣慰的道:“这次办的不错,樉儿也长大了,能为为父分担压力了。”
朱樉沉默了一下,忽然说道:“若无表哥,恐怕我还是那个叛逆的少年。”
朱元璋默然不语。
换成之前,他肯定会很愤怒。
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到底是谁的儿子?
但现在,大阴谋笼罩在头顶,不得不让他重新思考马钰的作用。
现在满朝文武,除了那几个老兄弟,他谁都不敢相信。
可他信任的那些人,在政治上的能力还不如他。
以前出了类似的事情,他还能用李善长。
可现在看来,李善长对这个大阴谋也是毫无所觉,这事儿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而且这事儿还牵扯到了儒家。
现在儒家独大,就算他得了天下,也得依靠儒家来治国。
可当前儒家已经不能信任,必须得进行改造。
有这个认知,有这个能力的,也只有马钰。
所以,数来数去他想破局能依靠的,竟然只有一个马钰。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他再好面子,也不敢轻易说让马钰去死了。
马皇后自然看出了他的犹豫,也猜到了他的想法,立即就说道:
“此事还需要进一步求证,但不管怎么说,先把马钰的命保住要紧。”
“如果事情是假的,咱们再处置他也不迟。”
“如果事情是真的……”
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意思大家都懂。
如果是真的,唯一能提供帮助的人没了,要如何破局。
想到这里,朱元璋终于开口道:
“他想死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将他的嘴给咱撬开,将吃食灌进去。”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他死了,大牢里所有人都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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