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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龙吟虎啸,也可视作破防大叫。
然九五之尊的破防,确能令无数人遭殃。
浩浩荡荡的大搜捕开始了。
当大内行动起来,陆炳也总算得以入宫。
穿过重重宫门,沿途尽是肃杀景象。
披甲护卫如狼似虎地踹开一间间屋子,将尚在睡梦中的宫人粗暴拖出。
衣衫不整的内侍,被掐着后颈,按跪在汉白玉阶上。
发髻散乱的宫女,被揪着青丝仰面提起,脖颈绷成绝望的弧线。
“说!逆贼何在!”
“奴婢不知——啊!!”
喝问与惨叫,在回廊间此起彼伏。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那熟悉的音调让陆炳脚步微顿——
是用刑特有的惨嚎。
陆炳浓眉紧锁。
历史上对宫变之人实施抓捕的是锦衣卫,实施审讯的则是司礼监。
分工明确。
因为锦衣卫原本也承担内廷护卫,让他们抓人倒也罢了,如果审讯也由这群人执行,难免有为了自身开脱,掩盖罪行的可能。
但现在,抓捕和审讯一体。
全是由……这群人在做!
“暗卫!”
陆炳在唇齿间研磨着这两个字,下意识攥紧绣春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股发自心底的憎恶,如毒蛇般顺着脊梁攀爬上来,无论如何压制,都在眼底蔓延出一片阴翳。
这支见不得光的爪牙,或许能瞒过外朝的臣子,却休想逃过锦衣卫的耳目。
毕竟为了掌控暗卫,锦衣卫也被抽调了不少精锐,且没有经过上任锦衣卫指挥使孙维贤的同意。
普天之下能办到这一点的,唯有锦衣卫的绝对掌控者。
孙维贤自知亲疏有别,不愿深究,陆炳留在京师的心腹朱七等人看在眼中,却很忿忿不平。
这不是摆明了撇开锦衣卫,另起炉灶么?
以往东厂、西厂皆是如此。
而东西两厂威风的时候,锦衣卫亦是被呼来喝去,远远没有今日的威风。
陆炳倒是不担心这些,却也知道一家独大的日子很可能不复存在了。
换成以前,他或许会很伤心,觉得陛下不信任自己。
可这次反倒十分平静,好似内心深处早就知道,会有这种趋势一样。
当然对于陛下的态度如此,不代表他会看得上这支暗卫。
尤其是暗卫的构成,恐怕还与那个势力有关……
那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收敛情绪,陆炳敛衽正冠,疾步入内,伏拜于龙榻前:“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文孚?”
朱厚熜嗓音嘶哑,双目微眯:“朕何时召你入宫?”
陆炳心头一凛——十数载兄弟,二十年君臣,他首次在这位眼中看到如此明晰的猜忌。
当即以额触地:“臣自太医院处闻变,遂驻跸东华门外,为保圣躬周全,斗胆擅入,伏惟陛下恕罪!”
“罢了!”
朱厚熜依旧有些惊疑不定,但也没有多说什么,稍稍抬了抬手,嘴角一咧,似乎牵引到伤口,由此神情愈发的阴沉。
陆炳也依言缓缓起身,退到了旁边。
然而刚刚站定,忽觉如芒在背,朱厚熜的眼神再度落了过来:“前朝臣子知晓内廷之事了?”
陆炳道:“臣在东华门外等候之际,不敢怠慢,密报严阁老,并封锁消息,不让百官知晓。”
“唔!”
朱厚熜闻言,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微微颔首。
单从这个反应,陆炳就确定了,夏言想要取代严嵩的首辅之位,根本是毫无可能。
显然在天子心里,严嵩是知道进退的,在这等必然波及朝野的关键大事中,告知这位首辅可以安稳局势。
旁的人都不行。
确实如此,朱厚熜对于严嵩,是越来越放心了。
这位首辅近来行事,处处透着人臣本分——
那恰到好处的愚蠢,分寸得体的争斗,无一不合圣意。
至于此类行为,是发自内心,还是故意藏拙?
不重要。
根本不重要。
只要严嵩始终维持着本份,这首辅的位置,自然能长久地坐下去。
反观夏言,竟敢私结锦衣卫,实在僭越。
而今夜陆炳独禀严嵩而未通夏言,恰印证了他的识人之明。
在这满盘皆乱的局势中,总算还有件顺心的事。
这般沉吟片刻,朱厚熜开口:“文孚!你带人去查一查,抓住今夜行刺的幕后指使!”
“臣领旨!”
陆炳入宫正是为此,闻言毫不迟疑地担当下来,快步出了寝宫,稍加询问后,明确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暗卫已经满后宫搜捕,锦衣卫来得迟了,没必要跟对方争抢,在这个节骨眼上产生冲突。
因此陆炳去往的,是堆放尸体的屋子。
并非行刺陛下的贼子尸体。
那些都被护卫搬去了另一处,以作辨别。
而是贼人一路上杀害的宫婢和内侍。
尸体被清理出来,堆放到了这里。
陆炳入了屋内,眼见横七竖八的尸体堆放,显然是往里面一丢,也无人真正收殓。
场面触目惊心。
上过战场的,完全不嫌弃血污肮脏,上前查看起来。
“好狠辣的手法!”
“寻常簪子竟能精准贯穿颈脉,非经年习武之人不可为!”
“死者唇齿间的淤痕显示,行凶者单臂便能制住挣扎,力道之大更非常人所有!”
陆炳的指尖悬在尸首颈间寸许,那伤口细如柳叶,却深及大脉。
越是查看各具尸体的伤口,他的眉头皱得越紧。
“奇了……”
站在个人角度,他自然是不希望贼人行刺得手,但以最冷静的判断分析,从这些伤口可以看出,贼子的下手相当老练,那么问题来了——
陛下何以生还?
要么就是行刺之人,在杀宫女太监的时候,下手狠毒无情,在行刺天子时,终究碍于天威,手软脚软。
要么就是,另有缘由?
就在陆炳详查蹊跷之际,暗卫初步的搜查结束。
为首的两名将领张佐和高忠匆匆赶至,甲胄未卸,跪伏于丹墀之下。
“启禀陛下——”
张佐道:“经连夜审讯,今夜逆党共计十六人,当场格杀六人,生擒八人……”
他声音渐低:“尚有二贼……在逃。”
“在逃?”
朱厚熜指节扣在龙椅扶手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是寻常逆贼,还是贼首?”
张佐以额触地:“回陛下,疑似……贼首。”
“好!好得很!”
朱厚熜发笑,笑声却比寒冬更冷:“朕的紫禁城,竟成了贼人来去自如的市集!抓了整夜,就逮住些虾兵蟹将?”
满殿死寂。
“带人犯!”
粗重的喘息扯动了伤口,朱厚熜却仍旧一挥大袖:“朕要亲自审那个小内侍!”
不多时,一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内侍被拖了上来。
“是你!是你!就是你!”
朱厚熜身躯前倾,看着皮肉残缺的小火者周顺礼,认出了正是之前连连伤害他的大逆,眼神里迸射出恐怖的光芒,语气却又缓和下来:“说!背后是谁指使你的?说出来,朕赦你无罪!”
张佐、高忠闻言深深垂首。
天子确实金口玉言,任谁都知道,这等谋逆之行不可能无罪。
所以陛下现在是在诱供。
当真是为了知晓背后的指使者,什么都不顾了。
偏偏周顺礼奄奄一息,染血的嘴唇微微翕动。
就在众人屏息时,他却猛地咧开嘴。
一道猩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御前的金砖上溅出朵朵红梅。
“好!好得很!”
朱厚熜从中看出了最后的拒绝与反抗:“连这等蝼蚁都敢抗旨,其余逆贼呢?难道个个都要学这硬骨头?”
这话是问两名将领的。
两人对视一眼,高忠低声道:“启禀陛下,确有逆贼招供,只是供词荒诞,臣……不敢复述!”
“混账!你们在怕什么?怕什么啊?”
朱厚熜脸上泛出不自然的潮红:“说!朕让你说!”
高忠还是不敢口述,从怀中取出还沾着血迹的口供,默默将之呈上。
眼眶通红的黄锦接过,到了面前,朱厚熜几乎是劈手夺了过去,眼睛凑近,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暴君无道,动辄凌虐,吾等苦不堪言,故杀之……”
“大皇子仁德宽容,当承大统,可为明君,望大皇子继位,善待宫中……”
殿内死寂如坟。
跪伏的众人连衣袍摩擦声都屏住了,唯有天子指节捏着绢纸的“咔咔”声清晰可闻。
偏偏这位看完供词后,猩红的眼底还闪过一丝了然。
仿佛这大逆之言。
恰恰印证了深藏心底的猜测,戳中了早早有之的恐惧!
“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就在这时。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禁卫统领疾奔入内,单膝砸地:“陛下!逆贼首领找到了!”
朱厚熜瞳孔骤缩。
若说那些低贱奴婢的供词尚可质疑,那么能组织这等宫变的主谋,必定触及真相的核心。
“人呢?”
“已……自绝身亡。”
禁卫声音发颤:“尸首现停于……景福宫。”
景福宫!
王贵妃的寝宫!
二皇子的居所!
轰的一下,朱厚熜霍然起身,胸前伤口崩裂,龙袍很快浸透出一块血色。
他却浑然不觉,一把推开搀扶的黄锦,踉跄着冲出殿外。
那明黄色的身影,在廊柱间拖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宛如一头受伤的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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