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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九霄环佩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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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的苏州城,冷风渐紧。

    城守营游击石骁的宅院内,一片愁云惨淡。

    事实上,自从石骁被姜念拿下后,石家都处在阴霾之中,担忧着抄家。

    石家内宅有一间书房,门上悬着的匾额携着“听琴斋”三字,笔力清瘦,乃是这间书房的主人石韶手书。

    石骁是个身材健壮的武将,其嫡子石韶却是个文雅的读书人。

    石韶今年十八岁,比姜念还要大两岁,已有了秀才功名。他读书有成,却更喜爱古琴,有着“琴痴”之称。

    听琴斋内,陈设雅致,左侧一张书橱并一张书架,排满各类书籍;右侧琴架上横着几张古琴。

    窗外,风在庭院的枯枝间呜咽作响。

    窗内,燃着一炉沉香,袅袅青烟在空气中盘绕。

    石韶正独坐琴案前,面前横陈着一张古琴,琴身通体漆黑如墨,泛出幽紫色的光泽,乃是传世名琴“九霄环佩”!

    此琴乃唐代雷威所制,琴背刻有“九霄环佩”四字篆书,龙池上方题“超迹苍霄,逍遥太极”八字行书。

    这九霄环佩琴是石韶机缘巧合下遇见,然后父亲石骁花重金购得,作为他考中秀才的礼物。

    此时,石韶指尖轻抚琴弦,奏的是一曲《凤求凰》。

    琴音初起,恍若春风拂面,将他带回曾经的那个午后——

    那日景晴穿着一袭淡粉衫子,鬓边簪着朵海棠花,坐在他对面抚弄一张琴。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他抚着九霄环佩琴,与她琴瑟和鸣。奏到动情处,景晴忽然抬眸,四目相对时,她眼中似有星辰流转,羞得耳根都红了……

    他与景晴互相爱慕,互为对方的心上人,两人的父亲也都有意结为亲家。

    若无意外发生,他与景晴便会成为一对夫妻。

    可惜,意外还是发生了。景晴的父亲景昀端分明是个清正廉家爱民的好知府,却不料竟遭抄家之祸。

    那日,他跪在父亲石骁跟前,求父亲出手相救,纵然救不了景家,至少也要将景晴救下。可石骁只是长叹:“儿啊,朝廷大事,圣上旨意,岂是我一个游击能左右的?”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沦为奴婢,后来他还派人去江宁打探过,得知景晴竟被江宁节度使唐家卖进青楼为清倌人,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一曲《凤求凰》抚罢,指间余音犹颤,石韶怔怔望着案上那九霄环佩琴,恍若魂灵出窍。眼前浮起景家被抄那日——景晴一身素白绫裙,青丝微乱,被虎狼般的官差押出大门。她步履踉跄间发现了他注视的身影,于是将发间一支玉簪扔在了地上,“铮”地一声脆响,断作两截,恰似未及出口的诀别。

    “晴妹妹……”石韶喉间滚出几声呜咽,一滴浊泪“啪嗒”坠在琴面上,竟似景家被抄那日的玉簪碎裂之音。

    他踉跄起身,踱至粉墙边,痴望墙上一幅自绘的美人图——画中景晴低眉信手,正抚瑶琴,衣袂翩然若飞。画角题着一行小楷,墨痕已旧,乃是:“一曲清商与卿和,满庭芳菲共景晴!”

    然而,此刻石韶口中却低声吟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他又想到如今父亲石骁也遭祸了,石家多半要步景家后尘,要被抄家,而自己珍爱的九霄环佩琴,怕是要充入官库了。

    窗外风声凄厉,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想到此处,石韶陡然扑回琴案,将九霄环佩琴搂入怀中。琴木冷硬,却偏生透出丝缕暖意。

    忽又想起《诗经》里“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之句。可如今琴虽在,心上人却早已不在,且要家破亲离了,这茫茫人世,何来静好?

    石韶颤抖着手,放下九霄环佩琴,再次拨动琴弦,这次弹的是自己曾经谱给景晴的曲子,没有名字,只是将满腔相思、愤懑、无奈都倾注其中。

    琴音如泣如诉,与窗外的风声绞作一处,呜呜咽咽,似孤魂夜哭,恨海难填。

    正在这时,石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阵惊叫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丫鬟急匆匆跑进听琴斋,对石韶道:“大爷,不好了,官兵来抄家了……”

    尽管对此早有心理准备,石韶闻言还是猛然一惊。

    愣了一会子后,石韶又发狠似的拨动起了琴弦,这次弹的却是《广陵散》,金戈铁马之音在指下迸发,仿佛要斩断这无常世道。

    此时,姜念携司徒靖,率领百余名官兵,来到石宅抄家。

    纷乱之中,姜念在一些官兵的护卫下步入内宅,忽闻一阵琴声飘来。那琴声初如金戈铁马,继而似杜鹃啼血,竟似将抄家的喧嚣都压了下去。

    姜念不由被吸引,循着琴声来到听琴斋,见一个白衣书生正襟危坐,在琴案边抚琴,清瘦的脸上苍白如纸。

    官兵们要上前拿人,姜念却摆手止住,竟立在门口静静聆听。

    琴声越发激越,仿佛在诉说着家破人亡之痛。

    待最后一音余韵散尽,石韶才缓缓抬头,对着门口立着的身着侍卫冠服的年轻官员,凄惨一笑。

    姜念问道:“你是何人?”

    石韶也不起身,坐着坦然道:“石韶。”

    姜念又问:“你便是石骁的嫡子?”

    石韶默默点头,反问:“你又是何人?”

    姜念也坦然道:“我乃御前侍卫姜念,亦是奉旨钦差。”

    石韶道:“原来你便是姜钦差。”

    姜念迈步近前,目光被案上那张古琴吸引。但见琴身漆黑如墨,却泛着紫色幽光,不由心头一震。

    “这是何琴?”姜念忍不住问道。

    石韶轻抚琴身:“此乃九霄环佩。”

    “可是唐代雷威所制?”姜念追问,眼中闪着异样的光彩。

    石韶略显诧异:“大人竟识得此琴?”

    “可是真品?”姜念又问。

    石韶这个琴痴竟为姜念解说了起来:“此琴确为雷威真品,琴背有‘九霄环佩'篆书……”

    九霄环佩琴,在姜念的前世,可是大名鼎鼎,连不关注古琴的姜念都有所了解。

    没想到今日竟在此见到这传世珍宝。

    九霄环佩琴为唐代雷琴,在姜念的前世,因雍正帝不喜古琴,雍正朝宫廷档案未见记载九霄环佩琴。而乾隆帝喜爱古琴,乾隆时期宫廷收录了几张九霄环佩琴。

    石韶持有的这张九霄环佩琴,未被战乱破坏,也未过度使用,且经过修缮,可正常弹奏,音色苍古松透,符合如今文人的审美需求。在如今的大庆,民间已有成熟的古琴修缮技艺,如补漆、修整岳山、更换琴弦……

    姜念可是早想送一张很好的古琴给妻子元春,只是一直未寻到,这回可巧了,竟遇上了九霄环佩琴。

    虽则姜念抄家从不贪墨,此番查禁罗教,各种抄家,他也没打算贪墨,但他还是决定要将眼前的这张九霄环佩琴据为己有,大不了直接开口找泰顺帝要就是了。

    姜念命官兵将石骁拿下,自己走到琴案边,弯腰试拨了琴弦,果然音色苍古松透,非同凡响。

    姜念随即命官兵小心包裹九霄环佩琴。

    石韶的目光黏在琴上,似有万般不舍,暗自感叹:“这张九霄环佩,终究要被查抄了!”

    姜念在书房内细细查看,除却九霄环佩琴外,另有几张古琴陈列在琴架上。一张蕉叶式,琴身泛着淡淡的琥珀色;一张连珠式,琴尾雕着精美的缠枝纹;还有一张仲尼式,琴面已现出细密的断纹……虽都不是凡品,却远不及九霄环佩琴的珍稀。

    正欲转身,忽见墙上悬着一幅画。画中一位妙龄女子低眉信手,正抚瑶琴。画角题着一行小楷“一曲清商与卿和,满庭芳菲共景晴”。

    “景晴?”

    姜念一怔,转身问石韶:“你认识原苏州知府景昀端的女儿?”

    石韶身子微微一颤,眼中泛起一层薄雾:“她是……我的……我们曾彼此爱慕。可惜她家遭难,如今我家也遭了难……”话未说完,已哽住了喉。

    姜念凝视着画中女子,虽只是水墨勾勒,却也能看出与景晴有几分相似。

    好在,他知道景晴做他妾室时,确是完璧之身。像景晴这样的官宦小姐,大家闺秀,即便与石韶两情相悦,也不会在婚前轻易做出越礼之事。

    姜念心中暗叹:“这位石公子还不知道,景晴已是我的妾室。而现在,连他珍藏的九霄环佩琴,也要归我了。”

    他没打算将景晴是他妾室之事告知石韶,毕竟他与石韶无冤无仇,石韶已够凄惨,何必落井下石?

    此事,不能说姜念有错,也不能说石韶有错,怪气运吧!

    对人而言,气运是很重要的。有的人一出身就大富大贵,人生的起点是别人奋斗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终点;有的人一个月赚的钱,是别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有的人哪怕勉力奋进,也不能成功……

    姜念无意中纳了景晴为妾,而曾与景晴彼此相爱的石韶,本人分明没犯什么错,用功读书,才华横溢,却落到如今这般凄惨的下场。

    因得知了石韶与景晴曾互相爱慕,姜念特意现场监视官兵们查抄石韶的书房,抄出了几封景晴曾写给石韶的花笺,上面字迹清晰。姜念细读,但觉字里行间尽是相思之意,虽无半点狎昵之词,却也能感受到二人当年的情意。

    姜念决定将那幅景晴图及这几封花笺都截下,回头送给景晴。不知景晴见到这些东西会作何感想?

    ……

    ……

    已是掌灯时分。

    普济禅寺附近的山下客栈已点起了灯火。

    丁婉芳正待在邢岫烟的房里,与邢岫烟一同等候姜念归来。

    忽听外头靴声囊囊,有人隔着窗户道:“大人回客栈了!”

    邢岫烟忙携着丁婉芳,往姜念住的上房去。

    丁婉芳脚步虚浮,似个纸糊的人儿。

    姜念正解着披风,抬眼忽见丁婉芳来了,两道剑眉微微一蹙。

    丁婉芳“扑通”跪倒在地,连叩三个响头。白玉般的额角沾了灰土,带着哭腔道:“求钦差大人开恩!饶了我父亲性命,莫要查抄丁家!我情愿终身侍奉大人,便是当个粗使丫头也甘愿……”话音未落,又俯身要拜。

    邢岫烟见丁婉芳眼下苦苦哀求的样子,对比着那日丁婉芳冷着脸来见姜念的模样,不由得暗自感叹世事变幻。

    姜念侧身避开丁婉芳的跪拜,淡淡道:“姑娘请起。圣旨已下,抚台大人亲查此案,已非我能左右。姑娘请回吧。”

    丁婉芳还要再求,却见姜念已转身去解披风。

    邢岫烟见状,连忙上前接过披风,又为姜念斟了杯热茶。

    丁婉芳知道无望,只得含泪告退。临去时那一眼,恰似寒塘渡鹤影,幽幽怨怨的眸光扫过姜念侧脸,被邢岫烟瞧个正着。

    待丁婉芳走后,邢岫烟轻手轻脚地服侍姜念洗脸更衣,随即为姜念摆上了晚饭。

    邢岫烟看着姜念用晚饭,但见烛光下他的侧脸棱角分明,更显得英气逼人,不由看得痴了。

    原来,自那晚邢岫烟在玄墓山初见姜念,姜念挥刀斩断贼人手臂救她的英姿,就深深刻在了她心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深刻见识到了他的年轻有为,对外威风凛凛,对她则显得体贴。情不自禁,一颗少女的芳心,便似已许给他了。

    “邢姑娘?”姜念忽然抬头,“你怎么了?脸这样红。”

    邢岫烟这才惊觉自己竟盯着他出神,顿时羞得耳根发烫。

    姜念轻笑一声:“可是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吧。”

    “不……不累。”邢岫烟声如蚊蚋,心中悄悄想着:“若是进了京,不是去投靠荣国府那与我不亲的姑姑,而是能留在他身边,那该多好……”

    这念头一起,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忙借着添茶的由头背过身去,生怕被看出心事,却不知那红透的耳根和微颤的手指,已将少女情怀暴露无遗。

    姜念见她如此情状,心中已猜着几分。只是顾及女儿家脸面,佯装不知,转而与邢岫烟说起即将离开苏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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