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节·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他们就站在那里。

    他们看着台上的塞外之王讲话。

    他们评判，他们鼓掌，他们表现得就像是城墙上的普通一员一样。

    然而只要是能够理智思考的人，都不会觉得他们应该站在这种地方。

    男人穿着一身守夜人的黑衣，但无论是脸面还是手脚都干净得像是个君临的贵族老爷一样。而女人身上的装扮，更是显而易见的来自异域他乡。

    或许是布拉维斯，或许更远。而那张并未被刻意遮掩的面容，更是有着冠绝当世的美丽容貌。

    琼恩觉得自己多少也是个见多识广的人了，他知道他的妹妹珊莎在整个北境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而他在来到绝境长城，披上黑衣之前，他更是见过那位来自君临的尊贵皇后之姿容——瑟曦·兰尼斯特的高贵和优雅，几乎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但无论是珊莎还是瑟曦，都完全无法和那站在人群中的女性比较。因为他甚至觉得，自己哪怕是抬眼去看，眼睛都会被那难以想象的美丽所灼伤。

    他不敢看——他下意识地偏过了头。

    然而如果他的感觉没有错误，那么像是这样的两个人，就算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也将吸引周边所有人的目光。

    有什么地方……出错了。

    “随便你怎么想，呆子。”红发的女孩在他身边回答：“反正我们都要南下，不管你去不去说，他们都会知道。”

    她在说什么？

    啊……原来是之前正在谈论的话——琼恩轻轻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从一开始他就只是随便开口应付她。他刚要想办法再回些什么，却看见女孩已经扭过头去，看向位于城墙南方的黑色哨塔。

    “那个就是城堡吗？真正的城堡？”她的声音充斥着好奇，还有一点点兴奋。从小生活在塞外恶土的她，从未见过真正的城堡。

    “那只是一座哨塔。”琼恩摆了摆手，引导着她看向更远方。“看，那个方向。那里是我们驻守的黑城堡，不过临冬城要远比它更加宽阔，更加高大。”

    女孩发出一阵惊呼赞叹的声音，而琼恩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便也悄然淡化。他转过头，想找一下自己的胖胖朋友山姆威尔。然而马上，他就想起以山姆的体格和胆量，根本就上不来这最前端的战场。

    他只好又将求助的目光，放在身边的女孩身上。

    “呃……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他小声的说，视线的余光依旧放在那和一切都格格不入的两人身上。“那边，台下那群人里……你认识那一男一女吗？”

    “你可真会求人，琼恩·雪诺。”女孩有些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但还是看向人群聚集的方向——塞外之王仍在台上大声演讲，而在台下那些欢呼应和的人群之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值得投下关注目光。

    “你说的是哪个一男一女……那里人很多啊。”

    她没有看见特殊的人。

    而当琼恩·雪诺再度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视野中便也不再能够捕获到异常的景象。

    那里仍旧有两个人，但那两人和他先前所见到的模样完全不像——普通的男人和普通的女人混在人群之中，就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是幻象。

    是弄错了吗？

    他想，他感觉自己的思绪乱成了一团麻。或许去洗个脸，睡一觉，会是一个合适的好选择。不过在那之前……

    他还得想办法把很快就要发脾气的女孩安抚好。

    …………………………

    时间流逝得很快。

    塞外之王的演讲也起到了超乎预想的功效。

    当琼恩和大部队一起回到黑城堡的时候，长城之上的北境战士们取得了共识——除却极少数自愿留下的老守夜人以外，所有人都会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南下。临冬城将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站，战士们，以及老弱妇孺们，都将在那里宣讲旧神的荣光。

    ——我不是很能理解。

    年轻的史塔克想到，他总觉得附近的所有人都充斥着一种奇怪的狂热——他承认旧神的神迹确实伟大，但再伟大也不至于让城墙上的上千守夜人一起放弃旧日的恩怨和信条。而那些居住在塞外恶土的蛮族们，本也应当是这个模样。

    很奇怪，但他也没有办法。因为他人微言轻，也因为大势难挡。

    “琼恩，从今天起，你接替你叔叔的位置成为首席游骑兵。在有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暂代司令职责，自主做出决断。”——总司令的话还在他耳侧回荡，他不知道那位饱经风霜的老守夜人是否也感觉到了什么，但当他去寻求帮助的时候，他便只获得了这样的回答。

    这份委派，堪称荒谬。就算是琼恩自己，都不觉得一个才登上城墙不到一个月的年轻人能够背负起这份职责，承担起这份荣耀。然而当命令发布下去的时候，他却发现阻力比预想中还要更小。

    没有人提出异议，没有人否定他。而在莫尔蒙总司令决定留在长城，履行他那并未忘却的守夜人誓言，并为旧神建立神殿的时候。那些在不久前还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守夜人同僚们，却都谦卑地向他低下头，承认他的权力并效忠于他。

    权力到了他的手上。

    但他只感觉到不安和害怕。

    有自知之明的人无法对天降馅饼后的危机视而不见，然而遇到这种情况，却并没有人能够帮助到他。

    “回去睡一觉吧，琼恩。明天你有很多事要忙。”——总司令似乎看穿了他的不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或许等你一觉醒来，你会觉得好一些。”

    他听进了这段话。

    于是，现在的他，站在了这个地方。

    映入眼前的是属于首席游骑兵的独立单间，而无论是岩石的墙壁，还是厚重的橡木门，都能够在隔音这件事上做得很好。

    而某种无形的预感，便也呈现于他的心脏之上。

    他轻吸了一口气，关上了门，闭上了窗。检视了一下四周，拖动一把椅子靠到能够将整座房间一览无遗的角落里，然后坐下。

    他什么都看得到。

    他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胸膛。

    “……希望是我的错觉。”他喃喃说道，目光掠过衣柜，又扫过床底下。

    然后……

    一切总是超乎预料。却又理所应当。

    就在他眼前，不知何时，那个披着黑衣的陌生男人，便坐在了他的床边上。

    “不是错觉，琼恩·雪诺。”那个男人说，而男人的目光掠过了他。那视线如鹰準般锐利，那语气威严如君王。

    然而比这一切，更重要的，却是他接下来所说出的话。

    “你是被选中的。”

    “你被选中，成为维斯特洛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