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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剑南道与昆藏都护府之间,共有四十多个羁糜州。
自李治改革羁糜政策以来,已取消了羁糜州这个称号,唯有此处的羁糜州不变。
原因无它,这些羁糜州全都是羌人部落。
当初羌人们帮助大唐,击败吐蕃,建立昆藏都护府。
大唐朝廷念羌人功劳,便一直没有将改革推行到此处,也没有向他们征税。
李治改革时期,松州都督府为配合朝廷政策,也曾暗中施压,希望羌人们主动纳税,却遭到羌人部落联合反对。
这些羌人名为刺史,其实依然是部落酋长。
各羁糜州也纳税,有些羁糜州的税收,甚至比大唐更重。只是税收全部都落到这些酋长手中。
若是向大唐朝廷纳税,对普通百姓们来说,并无影响,却是将属于他们的财富,上交给朝廷。
他们自然不肯同意。
这些年来,在羌人地区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叫“羌人永不为奴,羌人永不纳税”。
这是羌人首领们有意挑起普通羌人对唐人的不满,从而维护自己的统治。
普通羌人自然不会明白,给朝廷纳税和给酋长纳税并无区别,只以为唐人要欺压他们,自然抗拒纳税。
幸好大唐朝廷也没有强制他们纳税,基本已经不大管他们了,让他们自治。
各部落首领自然欢天喜地。
这就相当于继续做自己的部落首领,自由自在,不受约束,还能有大唐这棵大树免费庇护。
然而好景不长,没有大唐约束他们了,羌人内部便开始发生争斗。
小部落被中部落吞并,中部落被大部落吞并,整片地区,竟又回到了弱肉强食的原始法则。
有小部落酋长去松州都督府控诉,松州都督府却根本不管,只说这是羌族内部之事。
除非羌人叛唐、又或者有外部力量攻打他们,大唐一概不管。
这些羌人酋长们终于开始后悔,若是老老实实交税的话,也许还能继续当刺史。
如今部落被别人吞并,连命都保不住,刺史更不用提了。
羌人内部似乎有某个潜规则,大部落之间,彼此秋毫不犯,只吞并中小部落。
在大唐忙着剿灭高句丽、征伐大食人的时候,羌人内部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羁糜州还是四十多个,但已经分成了各大势力。
很多州刺史已经换了人,隶属于某一个大势力。
其中势力最强的自然是吐谷浑。
他们已经吞并了二十多个羁糜州,州刺史都是吐谷浑王慕容忠烈派人担任,只需向松州都督府报备一声便可。
其他几大势力,则分别是东女部、党项部、白兰部、拓跋部(党项分支)这四部,每一部都吞并了几个中小部落。
当小势力被吞并完,并不代表混乱的结束。真正的争斗才刚刚开始。
不久前,吐谷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用了一个月不到,就消灭了拓跋部,尽吞其地。
其他三部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赶忙派人去松州都督府,希望松州都督韩伯玉出面调和。
韩伯玉还是那个回复,羌人内部之事,都督府不会插手。
就连身为副都督的东女女王李宾就,亲自去求情,韩伯玉也无动于衷。
三部此时也意识到了,因为羌人不愿纳税,大唐对他们很不满意,故而不愿管他们的事了。
摆在三部面前的选择,只剩两个。
要么向大唐服软,将羁糜州改为正州,向朝廷纳税。
要么三部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吐谷浑。
三部酋长商议后,选择了后一种结果。不到最后关头,他们似乎都不愿将属于自己的赋税让给朝廷。
三部决定先下手为强,约定好时间,从三个方向一同进攻吐谷浑,让吐谷浑顾此失彼。
只要打败吐谷浑,便能维持眼下的平衡。
只可惜,却打了一场大败仗。
东女州是唯一一个以部落名称命名的羁糜州,这是因为当初对抗吐蕃时,东女女王功劳最大,皇帝特意下的恩旨。
东女州刺史府内,东女女王李宾就单手支颐,侧靠在一张象牙椅上,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面寒似铁。
在她跟前,一名皮肤白皙、姿容秀美的男子跪在跟前,双手按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是一名大唐男子,名叫陈子俊,虽是名戏子出身,但容貌俊美,又擅音律,被李宾就纳为王夫。
东女国的传统是女王负责政治,王夫负责带兵打仗,如今虽变成了东女州,传统并不更改。
李宾就见大唐如此善战,对陈子俊这个大唐人,也期望颇深,在众人反对下,坚持让他这个没有带兵经验之人,担任主帅。
结果这一战打得一败涂地,让东女州元气大伤。
“抬起头来!”李宾就喝道。
陈子俊听到她冰冷的声音,浑身一颤,他很清楚这个女王妻子有多狠,之前就有将领打了败仗,被她下令用铁锤砸碎脑袋而死。
陈子俊赶忙叩首,道:“夫人饶命,莫要杀我!”
李宾就皱了皱眉,伸足抵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看着我说话!”
陈子俊颤声道:“是,是!”
李宾就问:“这一战你到底是怎么输的,我将三万将士交到你手上,这才几天功夫,竟只带回一万多人!”
陈子俊哭丧着脸,道:“这不能怪我啊,那帮吐谷浑人不讲规矩,阵势都没摆开,他们就趁夜劫营了!”
李宾就愣道:“阵势?”
陈子俊呐呐道:“大战之前,双方不是应该摆开阵势,然后再交战厮杀的吗?戏里都是这样写的啊!”
李宾就抚了抚额,叹道:“我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绣花枕头,给我滚下去!”
陈子俊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下去了。
这时,一名女官来到李宾就身边,道:“女王殿下,党项族长和白兰族长来了,正在外厅等您。”
李宾就道:“知道了,告诉他们,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李宾就喜爱唐人服饰,平日穿搭的都是唐服,不过正经场合,就必须换上羌人服饰了。
她换上羌服后,来到外堂,只见屋中坐着两人,其中一人四十多岁,双目如鹰,是党项族长。
另一人三十出头,身材魁梧,肌肉虬结,是白兰族长。
两人面色都很阴沉,因为他们也都败给了吐谷浑。
如今三族已到存亡之际,稍有不慎,就可能步拓跋族后尘,被吐谷浑吞并。
“李刺史,你怎么派一名戏子上阵打仗?”白兰族长一开口就是兴师问罪。
李宾就走到上首坐下,扫了他一眼,淡淡道:“白兰族长这是在质问本都督吗?”
白兰族长见她用官职压人,哼了一声,道:“要不是你那名王夫败得这样快,我和党项族长也不会惨败。”
原来吐谷浑为了对付三家联手,只能分兵对抗。
党项和白兰都与吐谷浑打得难分难解,只有东女部一败涂地,导致吐谷浑西南路人马携胜之威,增援其他两路,最后获胜。
李宾就冷冷道:“你们若是来商议对付吐谷浑呢,本都督就欢迎,若是来无理指责吾之王夫,那就请回去。”
白兰族长把眼一瞪,还要再反驳,党项族长赶忙出声打圆场。
“好了,白兰族长,咱们现在的敌人是吐谷浑,可别自己先闹起来了,岂不让慕容忠烈笑话!”
白兰族长哼了一声,不作声了。
党项族长缓缓道:“吐谷浑这些年来,已经恢复元气,如今已有十多万兵力,仅凭我们,只怕对付不了吐谷浑了。”
李宾就猜到他们来找自己,就是想请大唐出手,因为自己与大唐关系最为亲密。
“当初你们非要说什么‘羌人永不为奴,永不纳税’,惹怒了唐人,如今再想请松州都督府调解,只怕没这个可能了。”她摇了摇头。
白兰族长忍不住道:“李副都督,你倒说起风凉话了,你不也没向大唐纳税吗?”
李宾就道:“我若单独纳税,你们必定恨我,我东女羌只怕也将不容于羌族了。”
党项族长抬手道:“当初的事就不必再提了。如今你我都面临生死存亡,拓跋部实力不比我们弱,一个月就被吐谷浑消灭,拓跋酋长也被杀死,还是赶紧向大唐求援吧!”
拓跋部原本也属党项部,并称为党项八部。
只因细封部最先归唐,在唐人支持下,细封氏成为党项酋长。拓跋氏不服,故自立门户。
李宾就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我不成为大唐正州刺史,向朝廷纳税,朝廷就绝不会帮我们。”
党项族长沉声道:“那就成为正州,向朝廷纳税,只要能保住族群就行。”
李宾就看向白兰族长,见他不开口,淡淡道:“只可惜,还有人不同意呢。”
白兰族长瞪眼道:“都到这个份上了,我又不出蠢,干嘛不同意?只是缴赋税也有个标准不是!咱们是像昆藏都护府一样交呢,还是像剑南道一样交呢?这中间可差了不少!”
昆藏都护府因内部族群太多,地形复杂,不稳定因素也多,故而每州交税标准很低,只有剑南道州县一半左右。
若是羌族能少缴一点,这些酋长就能多留一点。
李宾就道:“我会亲自去一趟长安,尽量为大家争取少缴纳一些赋税。”
白兰族长喜道:“那就太好了,一切拜托李副都督了。”
党项族长提醒道:“最好先去一趟松州都护府,将我们愿意缴税之事,告诉韩都督,否则吐谷浑趁机来攻,你我都难以幸免。”
李宾就点头道:“党项族长说的极是,那两位休息一日,明日我们一起去松州找韩都督。”
次日,李宾就三人便带着随从直奔松州,将三部愿意交税之事,告诉了韩伯玉。
韩伯玉是韩威之侄,当初松赞干布攻打松州时,他便在松州都督府担任军官,跟随韩威对抗过吐蕃人。
后来随薛仁贵讨伐吐蕃,他也带着松州兵参战,立下不少功劳,极为善战,被薛仁贵举荐为松州都督。
当年松赞干布击败韩威后,羁糜州的羌人全部投靠松赞干布,因为这件事,韩伯玉一直不喜羌人。
因此,他故意让三人干等了一个时辰,这才相见,并且并不给三人好脸色。
“本都督公务繁忙,不知三位找我何事?”
李宾就上前一步,将三部愿意向大唐缴纳赋税之事说了,还表示准备亲自去长安。
韩伯玉面色才缓和了一些,说:“既是如此,最好不过,你只管去长安便是。”
李宾就道:“就怕吐谷浑趁我不在,又像消灭拓跋部一样,带兵袭击我们三州。”
“他敢!”
韩伯玉冷冷道:“你放心,我会写信斥责慕容忠烈,他要是再敢轻举妄动,松州都督府的唐军就会出动。”
韩伯玉是从战场滚出来的唐军将领,身上自有一股威势,各羌族酋长对他都很敬畏。
听到他出声保证,李宾顿三人顿时放了心,告辞离开。
李宾就回到东女州后交代一番,带上随从,朝着长安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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