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舒

    舒板正地站在门外，可能是因为在棺材里躺了太久的缘故，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不怎么自然：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季离暂时没理会她这个话题：

    “上次没来得及问，你是透过我看到这些人名的？”

    舒的真实之眼具体的原理和功能，季离并不完全清楚，但理论上来说，她应当能看到“一切”，其中自然包括季离的人际关系。

    不过季离记得没错的话，真实之眼应当是对他没有作用才是。

    舒双手抱胸，脑袋微仰道：

    “我看到的是我自己。”

    她抬起手掌，张开五指看着穿在无名指上的赤金色戒指，那是舒的“陪葬品”之一：

    “在我进入你的社会性链接后，我看到了同样被链接的其他人之灵，虽然信息不多，但这代表他们和你关系匪浅。”

    社会性链接，是季离在了解转轮者的底层逻辑时学到的灵魂心理学名词。

    这东西用图形去概括的话，就像是一张蛛网。

    宿主位于蛛网中心，发散出去连接着其他人之灵。

    这是因为人之灵之间通过被动或主动，直接或间接，乃至物理和灵魂层面上的互动，在心底互相留下了印象，构成的一种灵魂心理学现象。

    这种链接有深浅强弱之分。

    强如家人朋友，浅如过路时撞肩道歉的路人，都会导致社会性链接的建立。

    这种灵魂心理学现象无法被肉眼捕捉，也几乎无法被灵质观测。

    只有在深层里世界中，潜入人类集体恶意潜意识里，才能用灵质实质性观测到这种现象。

    而舒的真实之眼，能够直接看到这种东西……季离思索道：

    “这不关你的事。”

    “这当然关我的事。”

    见季离正面回应她的话题，舒眼中琥珀色一闪：

    “你是我的神降者，那你就要践行我的意志，实现我清洗掉人世一切人之灵的愿望。”

    季离：“？”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神降者？？”

    “在我将力量留在你身体中的时候。”舒淡淡道：

    “人世间的一切污秽，必将因我的存在走向清洗和灭亡。

    只待时机成熟，我纯粹的仇恨和黑暗岁月中的孤独，会毫无保留地宣泄向所有人之灵。

    你的那些‘朋友’也在此列，我只是想提醒你，到时候不要舍不得下手。

    因为当整个世界走向我预定的终结时，此世的生灵应只剩下你我。

    所以我建议你尽早和那些短命的存在撇开关系，你的社会性链接永远只应通向我一人。”

    说着，她又加了一句：

    “不过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占有你，我只是告知你一个注定存在的结果。”

    耳边回荡着褐肤美少女沙哑而带有磁性的嗓音，季离的表情陷入了某种宕机状态：

    你在说什么东西？

    你说的这还是恕龙中文么？

    哦，还真不是。

    舒嘴里说的一直都是古美尼斯语，只是即便季离不懂这种语言，舒想要表达的意思，一定会真切地被她的灵魂理解。

    季离的表情变得很是精彩：

    “先不说你嘴里的话怎么听怎么像……中二病宣言。”

    季离说着还顿了一下，因为他在仔细回忆“中二病”这个术语。

    这是在新罗的时候兔子妞儿教他的，说他打架放狠话的时候很有内味儿。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俩应该融合了才对……”

    是因为舒的分裂情况并非是人格分裂，而是一体两性的存在，在融合之后，本质也并不会改变，依然抱有毁灭的想法么？

    舒接下来的话解答了季离心中的疑问：

    “表述有误，并非融合，我就是我。你当时的小聪明手段的确令人意外，但无论是公主还是舒，本质上都是我。

    我由绝对的恨意和无边黑暗的孤独塑练而来，这是舒的本质，无论如何它都不会改变。

    我留存此生的唯一愿望就是清洗整个人之灵集群。

    相信我，哪怕徒留人性的我在你面前，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

    所以作为我的彩虹，你不应质疑我。”

    季离嘴角抽搐：

    “你是悖论，你也自由了，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舒面无表情，眼中跳动着不屑：

    “如果什么事都要我亲自动手，我要你这个神降者有何用？而且等到时机合适，我自己会动手，无需你多言。”

    真的是这样么？

    季离神情古怪。

    如果他没有记错，真正的神降者应当是那第三第四神将的水平才对。

    那你作为美尼斯最强大的人间之神，降到我身上的力量是不是太少了点儿？

    “你不先向我透露一下你的人类清除计划具体要怎么实施么？”

    “我说了，等到时机合适你就会明白了，在那之前你……”

    季离一个箭步跨了上去，一把抓住舒的手腕将她咚到走廊的墙壁上。

    后者琥珀色的双眼猛然一颤：

    “我警告你，哪怕你是为我的神降者，真实之眼的怒火也并非你可以承受的……”

    “当然是看看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季离捏着对方的小脸，入手丝滑软弹，仔细端详着这家伙的双眼。

    这家伙睫毛很浓密，像是天然带着眼妆，衬得双目大而明媚。

    在未动用灵质和真实之眼的时候，舒的眼眸是很漂亮的琥珀色。

    她的身上带着一股松香的独特淡香，虽然味道很不错，但总让季离怀疑是不是黑皮妞儿这老木乃伊身上独有的味道。

    舒不适地扭了扭身子，在季离的手里挣了挣，没挣脱开，没好气地道：

    “放开我。”

    “看来神暂时是怒不起来了。”

    “你是在羞辱我吗？”

    “没关系，你也可以羞辱我。”

    季离松开了对方，看着舒那张有些愠怒的小脸道：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舒注视着季离，刚要开口就被他打断道：

    “别用中二病那套继续搪塞我。”

    舒抿了抿嘴，肩膀一松：

    “我自由了，但是我的力量还没完全自由。”

    “什么意思？”

    她将脑袋瞥到一边去，盯着墙角：

    “我的力量来自于我的神性，在融合之后，神性的部分掺杂了人性，就不再是神性了。”

    季离眉头一挑。

    舒的力量来自于“神性”，她嘴里的神性，其实就是季离所认知的那股“魔性”，也就是之前的事件中，出现在季离面前的那个“舒”。

    这股意志才是她的力量根源，而作为人性的“公主”那部分，只是美尼斯人为了掌控和借用她的力量，人为制造分离出，用于服务神降体系的产物。

    舒的本质是用不上这部分产物的，所以在她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后，应当会主动销毁，或者以“神性”的那部分为主将其融合。

    但在季离的一通时间加速，强行合为一体之下，神性被人性污染了。

    舒意志中的极端情绪被人性的一面消解中和，变成了现在的舒。

    虽然季离的计划本就是如此，他也的确成功了，但舒的力量也因此被削弱——

    现在的她，并不具备完整的悖论力量。

    “但是，别小瞧我。”

    舒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季离：

    “我只是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但我双眼的本质不会受到影响。”

    季离眨眼。

    什么意思？悖论的力量还在，但悖论的力量还在不太可能？

    实际的意思就是，现在的舒不再具备悖论的硬实力，例如灵魂之井，灵质密度，主动制造灵薄狱等。

    但她还是拥有完整的真实之眼，即悖论的能力，故她依然强大：

    “虽然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回归到神性的状态，但我就是我，力量也还在我的身上，只要一个契机，我就能重回人间之神。”

    “而眼下脱离神降体系的我，能够完全自由地注视我想要注视的每一个存在和每一片空间，知道我想要知道的一切。”

    “所以，不要小瞧我。”

    季离问：“那告诉我，我现在在想什么，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今年多少岁？”

    舒陷入沉默：

    “除了你。”

    “这才对，严谨。”

    季离捏了捏她的小脸，引来舒面无表情的不善目光。

    舒在被封在棺材里的时候，通过日照二人组借用力量形成的“渠道”来注视外部世界，这让她得以看到各种光怪陆离的灵质环境，并洞察无数人心。

    所以在舒的眼中，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绝大多数秘密都无所遁形。

    现在脱困后，脱离了神降体系，不再需要其他人作为媒介，自己就能驱使自己的真实之眼力量，这个能力的发挥只会比以前更强。

    只需要一眼，她就能洞察一个存在身上所有的信息，当场将一个人之灵完全开盒。

    上到你家里有几号人，你的基本资料。

    下到你的身体素质和灵魂强度，你身上的社会性链接都是些什么人，你的七情六欲本身。

    乃至你这个人在生活中诞生的各种恶意和负面情绪反映到里世界中，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等。属于是此世最强“盒”武器的存在。

    不过严格来说，舒现在依然是个定时炸弹，因为季离并不知道她的“契机”什么时候到来，就会让神性重回自身。

    所以禁城那边对此如此紧张，也是理所应当。

    舒引发的事变结束后，皇室的人带着禁军赶到现场，原本松活的氛围又变得剑拔弩张。

    毕竟一个悖论在恕龙境内暴走，其危害程度远甚于大墓波动，直逼大墓之主脱困而出的级别。

    按理说，禁军倾巢出动把整个渊陵王府给包圆了都不为过，至于那趁乱偷袭，想要夺走舒的不明势力也被渊陵王的人扣下。

    禁城到来之后的过程不算愉快，怎么说都想要将舒带走，但碍于悖论强者的存在又不敢造次。

    面对这样的存在，仅仅只是禁军当然是不够的。

    但目前蜃都城内最强者孤陵王不知为何没有出现，一些藏匿极深的老怪物在这危急存亡之刻也没有要动弹的意思。

    三皇子带着的禁军一下子就陷入了僵持状态。

    走肯定不能走，但你要真把人带走，万一舒一个暴走，他这皇子当场驾崩的问题是小事，以渊陵王府为中心的小半个蜃都驾崩才是大事。

    就在季离和三皇子交涉之时，一纸螣君的命令到达现场：

    维持对“真实之眼”原本的安排，继续安置在渊陵王府，并临时指派季离作为看护者。

    这样哪怕是三皇子依然有所忌惮，也只能到此为止。

    你说城里没别的皇子了吗，怎么老是络腮胡老三跑过来。

    因为三皇子是渊陵王叫过来的，这算是熟人。真让其他的皇子过来，各种算盘和小九九就少不了了。

    不过比起这种事情，显然螣君的那一纸命令才是季离眼中更值得关注的。

    码头事件季离已经怀疑过这个恕龙皇帝对他有所意图了，后来这番表面解围的操作，更是一种打明牌的意思：

    是的，就是我盯上你了，我也不藏着掖着，就告诉你我在盯着你看。

    据小老爹说，螣君出关根本不该是现在，他是提前出关的，也就是说这家伙并未突破到悖论，但怎么说也是国家级隐秘结社的头子和恕龙的最高统治者。

    如果螣君对季离具备威胁，那应该是比悖论还要麻烦的敌人。

    不过，既然是他拦下了季离离开的意图，眼下舒的事情结束，再过两天外交团也来的差不多了。

    真有什么意图的话，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直接打到季离面前了。

    将舒赶下二楼回到客厅，季离瞥了眼这家伙还是上次的打扮：

    “好好穿衣服。”

    “凡人的衣服不配触碰我的皮肤。”

    “那穿我的。”

    琥珀色的目光定格到季离的身上，舒的眼中浮现出一抹不屑：

    “你也是凡人。”

    季离眉眼一眯：

    “黑皮妞儿，注意你的言辞。”

    舒不理他，但给自己披上了之前公主那身长披肩，将大面积暴露的肌肤遮挡在下方：

    “我饿了，给我做吃的。”

    “我是凡人，我做的东西不配给你吃。”

    舒：“？”

    她张了张嘴，被季离的魔法对轰一时给干宕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