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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六十一章 莲座惹嗔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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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爵府,南坡小院。

    妙玉站在禅房门口,看着芷芍低头缝制衣裳,一时挑起满怀心绪,有些怔怔出神。

    芷芍抬头看到她,笑道:“师姐做完功课了,方才做针线出神,竟没看到你进来。

    看时候也不早,我去厨房传话,让他们早些整治晚食,前些日子府里进了冷藏的枸杞芽或芦蒿。

    只要用盐油略微爆炒,便是上等的素菜,师傅必定爱吃,师姐也会喜欢。

    外头已经起风,我们早些用过晚食,也好早些歇息说话,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妙玉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芷芍翩然出屋,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房中烛光摇曳不定,在她明媚莹润双眸之中,倒影出盈盈跳动的波光。

    她的目光有些不由自主,看向芷芍放在床上的衣裳,目不转睛的瞧着。

    仿佛周遭一切都无言消退,只剩下那件做了大半的里衣。

    她轻步走向拔步床,在榻畔折腰坐下,伸手拿起那件里衣,下意识抚摸软滑细密的布料。

    想起那日他来的时候,两人一起在盆里清洗番薯,即便双手泡在浑浊泥水中,她竟都毫不在意。

    那是一种简单清晰的温馨,令人不安的快乐,似乎触手可及,又如昙花一现,如此虚幻,遥不可及。

    她突然想到什么,将衣服铺在床榻上,用纤纤玉指在上面来回丈量。

    之后又拿起衣裳,拔下插在上头的针线,顺着芷芍缝制的针脚,顺手便往下缝制起来。

    ……

    她身边虽有两个丫鬟并一个婆子服侍,但她们都不是针线精湛之人。

    妙玉自小长在富贵,过惯衣食精细的日子,又生有洁癖之好,贴身衣物都是自己缝制,针线活着实不错。

    她顺着芷芍的手法往下缝制,针脚和芷芍一般绵密细致,两者不分轩轾,恍如一体。

    一针一线之间,渐渐陷入沉静和专注,原本心中的空落无依,似乎在引针挑线之间,渐渐消散而去。

    绵密针脚不仅缝合了衣服,似乎将她心中的空寂黯然,也都一起缝合如初,继而生出从未有过的充盈欣然。

    那是她青灯古佛十余年,从来没体会过的感觉,想着师妹缝制这件衣服,心情必定和自己一样……

    时间过得很慢,似乎又过的很快,房中供奉的观音坐像,被袅袅的檀香烟气掩映,显得异常肃静慈和。

    不知过去多久,门外响起脚步声。

    妙玉心中一惊,被针扎了下手指,渗出一点殷红的血珠,忍不住轻哎一声。

    她将手指放入口中吮吸,听到外头芷芍叫声:“师姐,菜肴都已送来,快出来用饭。”

    妙玉听到芷芍声音,泛起一丝心慌,连忙应了一声,将手中的里衣放回床上。

    她刚要出门就又回头,将里衣摆成芷芍放置的样子,只是上面多了一大截针脚,终究也是掩盖不住。

    她微微有些气馁,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羞涩,又听芷芍在外面催促,只好就此作罢,快步出了房间。

    ……

    伯爵府,贾琮院。

    探春被贾琮一番宽慰,她发现彩霞之事,但凡知道些底细之人,只要深挖查究,多半就能揭开真相。

    但不管是三哥哥还是自己,甚至自己那性子粗疏的姨娘,只要知晓其中利害,都不愿去轻易触碰。

    大概只有世家豪族内宅,才会出现这等制衡隐危之态,虽有些古怪奇异,至少能解去一时之忧。

    特别是贾琮那句:万一惹出事故,我必定护着三妹妹,不让你吃亏受罪。

    这句话比起所有强势的介入,盲目的出头,更能安稳探春的心绪。

    她刚上了饭桌,贾琮逗着说了几句话,给她夹了几筷子喜欢的菜肴,心中忧惧很快就烟消云散。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两兄妹开始有说有笑,探春的心情也渐渐开朗。

    等到贾琮送探春回去之时,外头天色墨黑,北风刮的愈发紧了。

    侍书和晴雯各自提着灯笼,在前后方照明引路,等到了探春院子,探春又留贾琮吃茶,坐了一刻钟方走。

    回来时越发寒风凌冽,晴雯手中灯笼在风中胡乱摇摆。

    她仗着年轻气壮,并没有换上棉衣,只是穿了交袄出门,被风一吹便打寒颤,还不时得跺脚驱寒。

    贾琮笑道:“明知今日天冷的快,你就这么伶伶俐俐出门,也不怕冻破了脸皮。”

    晴雯哆嗦道:“谁知道这鬼天气竟这么冷,方才屋里点着熏笼,倒不太觉得。”

    贾琮一把接过晴雯手上灯笼,将身上大红猩猩毡斗篷展开,将晴雯娇俏的身子裹在披风中。

    晴雯俏脸生出红晕,身上一阵温暖,明媚双眸生出雀跃。

    说道:“还是三爷斗篷里暖和,比靠着汤婆子还受用。”

    贾琮笑骂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长得像汤婆子。”

    晴雯笑道:“那可不能的,三爷生的比汤婆子俊多了。”

    贾琮在斗篷中一挽晴雯细腰,触手温软娇弹,带着她往前走去,右手灯笼稳稳提着,将前路照的通亮一片。

    北风刮得呼呼作响,斗蓬里却温暖一片,或许是旁人看不见,晴雯也不介意被贾琮搂着,还把手轻轻挽在他臂上。

    ……

    两人相伴着回了院子,正遇豆官从堂屋里头窜出。

    头上梳着双丫髻,身穿蓝底团花贡缎对襟裘袄,袖口和领口都缀雪白兔裘,显得十分伶俐可爱。

    她见贾琮斗篷裹得满满的,不由大笑:“晴雯姐姐倒是好的,出门一趟要三爷抱着回家。

    下回我也给三爷提灯笼,也让三爷抱着我回来。”

    晴雯听了脸色通红,一下从斗篷中钻出,笑骂道:“半大毛丫头,就想着让三爷抱你,真是不知道害臊。

    还敢来调笑我,你可真是反了,你快过来让我撕烂你的嘴。”

    说着便张牙舞爪去追豆官,两人在游廊上追逐跑动,躲闪跑跳,笑声盈盈。

    五儿从房里出来,笑道:“都别闹了,明日就入腊月,都去沐浴更衣讨个吉利。”

    这时英莲从水房出来,头发盘在头顶,身上裹着棉袄,俏脸上泛着浴后的红润娇艳。

    笑道:“就你们会蘑菇,我都已经洗好了。”

    豆官一下停下脚步,嚷道:“都不要和我抢,我先洗,我先洗。”

    她说着便一溜烟进了房间,没一会就出来,手上抱着换洗衣服,便往水房跑去。

    晴雯在后笑骂道:“半大丫头讨人嫌,上房揭瓦,下河摸鱼,你还真什么都不耽误。”

    ……

    伯爵府,南坡小院。

    芷芍和妙玉陪着修善师太用饭,一番收拾之后,她又沐浴更衣回了房间。

    正想拿过那件做了一半的里衣,趁着入睡之前再赶上几针,发现上面多了一排绵密的针脚。

    这小院里会帮自己动针线,自然只有师姐妙玉,芷芍似乎想到什么,忍不住一笑。

    突然听到门外脚步声,连忙将里衣挂着衣架上,看到妙玉缓步走进房间。

    脸上泛着沐后的红晕,恍如奇花承露,明霞生灏,手上棉巾搓着微湿的秀发,俏美秀雅,不可逼视。

    她一双明眸看向床榻,又不由自主望向衣架,心中泛起羞涩的心虚。

    芷芍上前拿过妙玉手上的棉巾,帮她搓干发上的水渍,又拿着梳子帮她梳理头发。

    妙玉感到梳子在头发上温柔滑动,舒适惬意的闭上眼睛。

    满头青丝如墨,俏脸宁静安和,再无往日清冷。

    身上素色棉布睡袍,掩盖不住秀挺婀娜的娇躯,异样夺目诱人。

    ……

    外人眼中的妙玉,清冷孤傲,放诞诡僻,不合时宜,甚至是不为人喜的带发修行人。

    只有在闺房内室,解去身上束缚压抑,才能展现异乎寻常的另一面。

    这样的女儿形态,除了芷芍之外,即便修善师太也难得一见。

    芷芍帮妙玉梳过头发,又将那一头秀发盘成发髻,用一根乌木簪子别住。

    两人又携手上了床榻,烛台上烛光摇动,窗外北风呼啸,树干枯枝的萧瑟阴影,在琉璃窗棂上胡乱摇摆。

    床榻上被褥松软,衣袖宽宽,雪肤兰韵,香息盈盈,萦绕着甜香醉人的女儿芬芳。

    芷芍在枕上侧过身子,对着仰卧着怔怔出神的妙玉。

    笑道:“师姐,以前没见过你动针线,你的女红还挺好的。”

    妙玉俏脸发红,说道:“日落时你去厨房传话,我顺手帮你缝了几针,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芷芍笑道:“那怎么会呢,你帮我一起做,我还求之不得呢。

    师姐,我还要帮三爷再做一套,这件已做了一半,不如你帮我做完,我也能省不少功夫。”

    妙玉说道:“胡说,你是该替他操劳,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出家人。

    今天不过顺手罢了,怎好正经给玉章做衣服。”

    芷芍笑道:“师姐不过是帮我做罢了,外人又不知道,哪有什么打紧的。”

    妙玉脸上生出红晕,稍许思索,说道:“那好吧,我就帮你受累,可不许告诉别人,师傅都不能说。”

    ……

    芷芍伸手握住妙玉的手掌,说道:“师姐,你小时候是身子不好,才会出家带发修行。

    如今身子也都好了,这般花样年华,当真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未免太过寂寞了些。”

    要是换了一个人,当着妙玉的面说这样的话,她八成是要恼的,还会将人当做轻狂登徒一流。

    但这话是芷芍说的,对她便是不一样的,不仅不以为怪,还被芷芍的话勾起心绪,眼神有些黯然。

    说道:“我幼时体弱多病,家中又正遭变故,原本买过两个替身出家,终究还是不成的。

    家人担心有失虔诚,触怒天威,招致灾祸,这才让我遁入佛门。

    我早就不容于俗世,妄动红尘之念,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妙玉又故作自嘲的说道:“你如今得了如意郎君,便来招惹我分心,也不忌讳佛祖怪罪。”

    芷芍听妙玉话语故作轻松,但其中那股悲凉自伤与不甘,依旧清晰可辨。

    芷芍胸中一阵心酸,她心思聪慧敏悟,自然听出妙玉话里有话。

    即便她们师姐妹亲密无间,但妙玉有些难言隐事,也从不对芷芍提起,芷芍也不敢多问。

    芷芍说道:“师姐,牟尼院快要修缮完毕,你和师傅就要搬回去,我真是舍不得你们。

    上回三爷说过,以后南坡小院就空置在那里,你和师傅只要得空,随时都可以来住。”

    妙玉微微一笑,说道:“玉章有心,你帮我谢谢他,其实两处都很便利,马车还不到半个时辰。

    那年你离开蟠香寺,我以为往后相隔千里,只怕再也难以见面,不想竟然还有今日。

    不仅能时时和你一起,还能这般同榻夜谈,玉章家里姊妹也都是雅人,待人接物皆有情致。

    如今事事皆好,佛祖赐福不薄,我也该满足的……”

    两人在榻上随意说着闲话,烛台上残烛燃尽,室内渐渐陷入黑暗,没一会儿各自香梦沉酣。

    ……

    荣国府,贾琮院。

    因明日就入腊月,按照神京旧俗,腊月前一日需沐浴更衣,以合送岁迎新之意。

    贾琮院子人口不少,女儿家总要繁琐一些,等到她们个个都洗浴,已足过去半个时辰。

    游廊里时常回荡银铃般笑声,还有窈窕穿梭的身影,以及姑娘家热浴之后,四处弥散的甜润温香。

    晴雯的嗓音最悦耳,显得精力旺盛,豆官的声音最响亮,想来从小练戏,中气特别充足。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透着欢欣融合的烟火气息。

    贾琮并没感到半点嘈杂,而是听在耳中,或看在眼里,心中便能泛起某种异样的充实和安定。

    平儿和五儿重新烧了热水,服侍贾琮在水房沐浴过,两人才各自回房。

    ……

    贾琮提着灌满热水的紫铜汤婆,上头还套着防烫布套,穿过游廊回到自己房间。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看到床榻上一人正裹着锦被。

    虽然锦被华丽厚软,依旧勾勒出那修长袅娜的体态。

    方才众人都在外间洗浴笑闹,唯独不见英莲的影子,想来今日必是她值夜,早早过来暖被窝。

    贾琮进屋刚锁上门户,床上的锦被便已掀开,英莲穿身粉色碎花小衣,睡眼迷蒙的坐起身子。

    她微微伸了下纤腰,美好柔润的线条,恍如惊鸿一瞥,让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英莲揉了揉眼睛,一骨碌便跳下床,说道:“少爷要歇息了吗,帮你睡暖被窝了。”

    贾琮笑道:“日落就开始刮北风,倒现在都没停过,今晚肯定特别冷。

    你把我的被窝睡暖了,自己被窝可还冰凉,可别受寒气,帮你灌了汤婆子,放在被窝里捂一捂。”

    说着便走到侧榻前,掀开英莲的被窝,将套了布袋的汤婆子塞了进去。

    英莲连忙跑到外间,提了炭篓进了里屋,在熏笼里加了红泥炭,又放上几片百合香片。

    然后把炭篓重新拎回外屋,又将外屋小窗开了小缝换气。

    这几年神京只要到了腊月,天气便会骤然转寒,夜里房里熏笼不能少了炭火。

    等贾琮上了床榻,她过去帮他掖好被角,轻轻放下纱帐,又透过帐子一笑,过去将烛台上蜡烛吹灭大半。

    将剩下两根短蜡端到外间,让里间光线更加昏暗些,便于贾琮入睡安稳。

    贾琮见英莲忙忙碌碌,明明她比自己还年幼,但这些琐碎起居照顾,却透着年纪不相符的细腻贴心。

    贾琮说道:“英莲,赶紧进被窝,穿一身小衣晃荡,小心着凉。”

    英莲应了一声,上了侧榻掀了锦被躺下,被窝里已被煨得有些温热。

    她将套了布袋的汤婆子拎到身边,感受着散发着的贴心温热。

    听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周身却是暖融融一片,她脸上生出笑嫣,只过去一会儿,便已沉入梦乡。

    ……

    一夜无话,两人都睡得香甜,只有熏笼炭火闪着微弱红光。

    次日凌晨,英莲悠悠醒来,原以为这个时辰,外头天色尚暗。

    没想迷蒙看去,只见窗上光辉夺目,心中便生出警觉,今日竟睡过头了?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下床穿了拖鞋去叫贾琮起身。

    没想她才动了身子,便已惊醒贾琮,说道:“英莲,昨日忘告诉你,今日休沐,你不用早起,回去再睡会儿。”

    英莲听了松口气,便跑去窗户掀开窗屉,从琉璃窗往外一看,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下了一夜大雪。

    到处都是白皑皑一片,东方不过微露出几分晨曦,便反射得四下里雪白耀眼。

    那雪依旧未停,地上已积了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密集纷纭,飘飘洒洒。

    英莲欢声叫道:“少爷,昨夜下了大雪了,下大雪了。”

    她方才急着想叫贾琮起床,不过才穿了一身小衣,着实太过伶俐单薄。

    这时掀开窗屉,虽窗户紧闭,但依旧感到寒气扑面,忍不住便打了个喷嚏。

    贾琮掀开帐子,说道:“这么冷的天,穿着小衣就乱窜,小心得风寒,快到床上来捂一捂。”

    英莲也不多想,抱着肩膀,缩着腰身,便坐到贾琮榻上,被他用掀开的锦被囊住。

    两人笑着依偎一起,锦被里盈满了温热香软。

    好一会儿等身子煨暖,英莲才起身穿好衣服,又服侍贾琮穿衣梳洗。

    一等主屋的烛火重新亮起,整个院子像受到感召,左右厢房的门依次打开,不时有窈窕俏丽的人影进出。

    其中还夹杂着豆官的欢呼,院子开始响起滋啦踩雪的声音。

    房门被敲响几下,五儿笑着端着热水进来,堂屋里也响起脚步,想是龄官和晴雯在张罗早食。

    时间进入嘉昭十五年腊月,嘉昭十六年新春,翘首可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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