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90 振翅声

    那位被盯上的倒霉蛋先生就住在南区，与金牙帮赌坊相隔两条巷子的地方，紧挨着水井。

    当汉斯领着萝丝乘车到附近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一些窗口点上了蜡烛——通常来说，能在夜里干这种奢侈事的，多是‘做生意’的地方：皮肉生意，或者赌坊，一些不合法的小型地下交易所。

    寻常的市民不可能在夜里点蜡烛或油灯。

    哪怕丈夫和妻子重温青春浪漫时光，都要摸着黑行事——没准还能让彼此多些幻想和兴致。

    入夏后街上冒出不少女人。

    冬天，她们都倚着窗子，从窗缝里伸出夹着烟卷的手。现在，倒能披着毯子，衣衫不整地靠着贴满海报或宣传单的土坯墙，向每一个夜行动物招展自己最得意的地方。

    比花街要低上几个档次。

    她们没地方去，收入一大半要交给警察，剩下的还要切出一小块给金牙帮，缴各式各样的税——最后剩下的，还要划出部分，准备拿给医生。

    蠢一些的从十二岁开始干活，天赋异禀的则六七岁就能出来赚钱，最幸运的能干到退休——二十七八岁。

    如果我没有被安妮捡走…

    萝丝放慢了步子。

    “你们收多少钱？”

    她问。

    “一小半，”汉斯悄声回道：“每个月的一小半。我们不比警察贪婪，小姐，还能替她们摆平许多麻烦的客人——有些话说出来，恐怕要污了您的耳朵…”

    他告诉萝丝，金牙帮已经算十分‘慷慨仁慈’的帮派了：倘若换做其他名不见经传的小帮派，不仅要钱，女人还要为他们免费服务——倘若再可恶些，换成警察和政府…

    “报纸上一边贬低她们，呼吁她们到修道院‘忏悔’，‘净化自己污秽的灵魂’…”汉斯冷笑：“一边还收着她们的‘清洁税’和‘阳光税’…”

    萝丝心里明白，汉斯可不是在为伎女们打抱不平。

    “如果你真有本事，早该把这儿弄得和花街一样了。”

    转过一面巨大的扑克广告牌，汉斯和几个黑暗中亮起的烟头打了招呼。

    那是他派来盯梢的人。

    就在巷子口。

    “下午捡了两条猫、一条狗的尸体，”盯梢人的说：“就再也没出来过。”

    汉斯让他们把烟掐了，准备好武器，进去逮人。

    萝丝很兴奋。

    她踹了一口袋磨好的‘金弹头’，早过腻宅子里成天红酒煮内脏的日子了。

    “小姐…我还是觉得…”

    “你最好别有任何想法——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如果你不能让我高兴，我就让你的手下坐你的位置…我看马力诺就不错。”

    萝丝说完，一旁的马力诺还默默挺了挺胸脯。

    汉斯想给他一脚。

    蠢到这个份上人的实在罕见。

    “那请您准许我…在您身边。”汉斯怎么想也不觉得会出什么‘问题’——三个盯梢的，加上头号打手马力诺，再算上他本人——也是从最底层打拼上来的好手…

    在‘得罪雪莱家的大小姐’和‘得罪雪莱家’之间，他选择了一条看似‘不正确’的道路。

    因为汉斯很清楚两者‘时间’上的区别。

    现在拒绝。

    他天不亮就得滚蛋。

    “在我身边？”萝丝嗤笑：“你们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们？”她可不认为凡人能够在仪式者面前起到什么作用。

    萝丝的想法没错，却没意识到某些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特质，正一点点随着地位的提升露出模糊的影子。

    “走吧。”

    …………

    ……

    这位‘布莱特’先生（据说），是半个月前搬到南区的。

    他们没打听出对方来自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甚至邻居都弄不清——他整天不见踪影，没有定时的上下班时间，偶尔一瞥，也只见他拎着个麻口袋踏着夕阳或月光回了家。

    “南区居民的一大优秀品德——从来不自找麻烦。”

    汉斯悄声说道。

    倘若换在西区，这样整天‘神神秘秘’的人，恐怕早就要被举报了。

    “他靠什么生活？”

    “这就是品德优秀之处了，小姐，”汉斯耸耸肩：“谁在乎。如果不是您来信，我甚至认为他是线钩团伙的一员——行踪不定，拎着大口袋，总到城里瞎转悠…”

    汉斯边说边抬起手扇来扇去。

    夏季蚊蝇渐多。

    这些悍不畏死的小东西总一簇簇往脸上撞。

    “我们的士兵要是有这么勇敢无畏就好了，”汉斯抖着衬衫，满腹牢骚：“市民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难道不能让他们专门雇几个打扫粪便的人？”

    “你还缴税？”萝丝吃惊。

    汉斯讪笑：“当然啦，小姐。哪怕我干着些不大合法的‘事业’，可和其他人一样，都以这样的国家而骄傲…我去年还给战争捐了款呢…”

    他还挺自豪。

    萝丝问他捐了多少。

    汉斯又支支吾吾不答了——为战争捐款的市民能得到一句褒奖，以及一张纸制的、盖有皇室印章的、由女王签名过的印刷版‘嘉奖信’：汉斯就是为了这个才捐钱的。

    至于说帝国的军队到谁的国家兴风作浪，把什么人的肚子剖开，用枪尖儿挑出不足月的婴儿来…

    关他什么事。

    “太热了。”

    他扇着，把领子扯得老高。

    跟在身后的几个手下也越来越不耐烦：

    时不时有蚊蝇落在皮肤上，顶着他们宽厚粗糙的手掌，勇敢向皮肤探出自己的吸器——被月光照出金属色的蚊蝇们争夺着它们的夜宵，当一个赤红色的颗粒被拍灭，立刻会有七八个扑上来。

    它们前赴后继的往那战死的前辈造出的伤口里钻，争先恐后刺着千疮百孔的皮肤，用铲子一样的刚毛挤出油脂，在筛子上拍打薄翅，恨不得一辈子溺死在这缝缝补补的工作里。

    很快。

    它就被碾成了一团人类身上赤红色的功勋。

    它年轻的孩子会踏着它的尸体，重新找到它在大地上留下的疤痕。

    探出自己的吸器。

    他们越来越不耐烦，拍打声比花街还要频繁。

    很快。

    有人耐不住性子，开始对领头的人发问了。

    “我们为什么非要带着一个伎女到这地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