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913 脑袋盆栽

    普休·柯林斯与雅姆·琼斯像往常一样经营着自己的香水铺——与泰勒和大教派合作的香水铺。

    其实也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对于这两位来说，日进斗金和日进两斗金已经没有太大区别了：他们能吃多少，喝多少？

    又不像那些连一枚纽扣都要讲究的，牙签都要用沾了薄荷、草莓粉的。

    这钱够他们吃穿，休息日去看看赛马，到剧院享受一番有钱人的生活——他们早就算‘有钱人’，可并不认为，也并不拿自己当做有钱人。

    这行径让一些接触他们的感到不满。

    雅姆·琼斯有所顾虑，普休·柯林斯却完全不受影响——柯林斯这个姓氏并非贫穷的姓氏，倘若他真乐意同那些涂脂抹粉的成天混成一堆讨论哪种古龙水能掩盖腋下的烂洋葱味…

    他就不会从福克郡离开了。

    和往常一样。

    雅姆·琼斯趁着空闲到西区同人送货，老柯林斯与几个店员在铺子里。

    迎来了一位罕见的客人。

    “恩者在上！莫非我的眼睛瞎了？！竟然是罗兰·柯林斯先生！贵客！快！德尔森，把大老爷搀进来！”

    罗兰看着叔叔那副夸张到舞台剧演员都要自惭形秽的表情，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将哈莉妲露了出来。

    “嗨呀！这不是柯林斯先生的侍女吗？！快！德尔斯！你这个懒皮子！大老爷的仆人也要搀进来！”

    阴阳怪气。

    “…我留了信。”

    “哦，是，是，当然了。‘我留了信’——只要留下一封信，读它的人就得照单全收，好像纸上的字有法力一样，对不对？

    我真该把你推荐给陛下。到时候，我们只要给印度去一封信，写上：

    我要你们的国家——

    哪还用一批一批派士兵去？”

    老家伙边说边四处瞄，视线在玻璃柜和昂贵的香水瓶里钻来钻去。

    叫德尔森的年轻侍者默默避开，露出柜台下那根黑黢黢的铁棍——大概是用来栓小门的，三根手指粗细，打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等他转过来，再找罗兰，差一点把自己逗笑了。

    ——在铺子里的那座‘空心香水塔’中间，一颗脑袋默默钻了出来。

    老柯林斯：“小混蛋！给我出来！”

    罗兰：“你保证不打我。”

    老柯林斯：“我凭什么保证？！我警告你——”

    罗兰：“我不受任何人的警告与威胁。”

    老柯林斯：“那你他妈滚出来！”

    罗兰：“我在这里你也能揍我，为什么非要出去？”

    当然是废话。

    你在那堆昂贵、限量款的香水塔里，一旦碰碎了任何一瓶都是叮铃作响的金磅…

    他和德尔森花了半个晚上才小心堆起来的空心香水塔。

    “滚出来！”

    罗兰：“我打算在这儿过夜了。”

    老柯林斯生生气笑了，举着铁棍指他。

    嘎吱。

    就在一老一少对峙时，挎着香水箱的雅姆·琼斯推门进来了。

    她环视老脸涨红的柯林斯，忍笑的德尔森，顺着二人视线捋过去，顿时脸色煞白：“恩、恩者在上！”

    她一个踉跄被哈莉妲扶住，险险摔了跤。

    挎着的箱子滑落在地上，里面的垫布散了一地。

    “恩者在上！你、你——”

    香水塔中心的脑袋咧开嘴憨笑：

    “中午好，雅姆。”

    “你竟然还能回来？！我和你叔叔都以为你在外面出了事，特地到审判庭去问——你不知道那群黑乌鸦有多吓人！到处都是阴冷的墙壁、滴水的管道、焐不热人的火——”

    “还有你那个、那个…实在…”

    她越说越急，一手扶着心口给自己顺气。

    “实在不知廉耻的上司！罗兰·柯林斯！”

    罗兰默默屈了屈膝盖，让自己的脑袋缓缓没入香水堆。

    雅姆抽了下嘴角，转眼狠狠瞪了哈莉妲，又问老柯林斯拿铁棍干什么——这才恍然，罗兰为什么躲进那玻璃瓶组成的空心塔里。

    几年前，她就已经拿着个活祖宗没办法了。

    “你就在这儿待着，柯林斯先生，待到「不老泉」关门。”

    她一扯哈莉妲的手腕，就往香水铺后面去。

    “今天中午吃熏肉，牛内脏馅饼，配德尔森父亲酿的啤酒——为了庆祝我们的‘老爷’回来，再来一道黄油酥皮火腿，昨天还剩下半篮子红柑…”

    罗兰舔了舔嘴唇。

    下了船他就往铺子赶，半口水都没有喝。

    “你。”

    雅姆瞥了眼跟在自己后面的‘褐色小尾巴’。

    “如果你敢给他送半片面包，就再也别进来——你…你…应该，会煮汤吧？”

    哈莉妲连忙点头。

    “跟我来。”

    女仆悄悄瞥了眼自家主人的脑袋——正在不停给自己使眼色的脑袋。

    ‘救我。’

    哈莉妲：……

    默默跟上了雅姆的脚步，转个拐角，消失在铺子的大厅里。

    于是。

    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放下铁棍的老柯林斯，一旁剥糖纸的青年店员德尔森。

    以及。

    「不老泉」的新型玻璃瓶盆栽：罗兰·柯林斯的脑袋。

    窗外掠过几道影子。

    脚步声。

    还有愉快的攀谈声。

    老柯林斯急声：“蹲下去！如果你吓着我的客户，就一年都睡街上！”

    罗兰：……

    脑袋默默下沉。

    消失在水晶塔的上方。

    约莫二十来分钟。

    两位女士和一位中年男士离开后。

    脑袋才再次从塔口缓缓升上来。

    老柯林斯现在倒不生气了。

    这么作弄小混蛋的机会并不多——他今天算逮住了：现在是中午，看来还有一整个下午…

    “蹲下去。”

    “可以起来了。”

    “下去！”

    “起来。”

    “快下去！”

    「你想过有这一天吗？」

    -

    当时没想到。

    「哈！哈！哈！哈！」

    罗兰：……

    躲了快四十分钟，罗兰实在忍受不了了——最重要的是，后厨总一阵阵飘来肉香。

    “叔叔。”

    “干什么。”

    “我爱你们，就像空气对我不可或缺。”

    老柯林斯抱手左右扫了扫：“这四周不到处都是空气？你的意思是，你的爱到处都是？”

    罗兰辩解：“审判庭的任务十分危险。这一路来，因为想着你和雅姆，才撑着回到伦敦…”

    “是吗？”

    老柯林斯挑了半边眉毛：“你受伤了？”

    不等罗兰回答，他就高声朝后厨嚷：

    “亲爱的！我们的老爷说他受伤了！”

    后厨立刻急回：

    “哪里受伤了？”

    老柯林斯耸耸肩，高声回复：“他说是蛀牙。”

    一阵沉默。

    “让他站到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