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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来了。
百姓奔走相告。
士绅官员却是头疼不已。
能不头疼嘛,海刚峰鱼肉乡绅的事迹,时至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虽然海瑞只是一个县丞,一个八品官,可钦差素来是见官大一级,纵是六部尚书,也不敢不当回事儿。
还是照例给了足够的待遇,联袂迎接了海瑞,准备了不错的钦差行辕……场面上给足了海瑞面子。
海瑞头天下午到,次日一早,赵贞吉就登门拜访李青。
虽然李青说的头头是道,可赵贞吉还是担心,担心海瑞和心学产生恶性化学反应,致使局势不可控。
李青理解赵贞吉,而且好多年没见海瑞了,他也想去见一见。
乘上赵贞吉的轿子,二人联袂去了钦差行辕。
刚进行辕,便见海瑞指挥着兵士往外搬东西,忙的是个热火朝天。
二人对视一眼。
赵贞吉:看吧?
李青:这咋了?
海瑞一眼就看到了李青,怔了一下,也顾不上招呼兵士了,忙快步上前,想行礼,却又及时止住了,只对赵贞吉作了一揖,道:
“见过赵大人。”
赵贞吉敛去杂绪,还了一礼,温和道:“刚峰兄无需多礼,我是巡抚,你是钦差,严格来说你比我品级高,至少现在是。”
海瑞黝黑的面庞挤出一丝笑,轻轻点了点头,这才看向李青,神色激动中带着怔然。
许久不见,永青侯还是那个永青侯,一如当初行侠仗义时那般,只是相比当时的落魄,此时的永青侯更加风姿绰约,更具风采。
虽然早已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时,海瑞仍难以平静。
李青也在打量海瑞。
海瑞早已不再年轻,不过变化倒也不是太大,还是昔日那个瘦高个,因不苟言笑导致面部轮廓看起来比较生硬,给人一种不好说话的感觉。
当下人多眼杂,李青也不好寒暄,只是点了点头。
海瑞迅速收敛杂绪,说道:“去后院说。”
二人颔首,移步至后院客堂。
吩咐让人上了茶,又以要谈公事为由,打发兵士、下人远离,海瑞这才向李青行礼:
“见过永青侯!”
李青微微颔首,笑道:“不必拘礼,你是主人,我们是客,快坐下说。”
海瑞犹豫了下,这才坐上主位。
有赵贞吉在,海瑞不好叙旧,问道:“今日侯爷和赵大人来访,可是有公务?”
赵贞吉假借抿茶,避开海瑞抛出的问题。
李青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朝廷在金陵推广心学,你总该知道了吧?”
海瑞点点头。
“你怎么看?”
赵贞吉手上一顿,接着,继续若无其事的品茗。
海瑞也有些意外,想了想,道:“下官对心学涉猎不深,既然侯爷问了,下官就说一说浅显的看法吧。”
斟酌了下措辞,海瑞说道:“短期来看是好事,长期来看……未必是好事。”
“哦?刚峰兄何以这么说?”喝茶的赵贞吉不喝茶了。
海瑞说道:“来之前,下官就听说了赵大人讲学之事,大学之道在亲民,下官亦深以为然,若心学止步于此,这当然是好事,可心学不止于此。”
赵贞吉放下茶杯,上身微微前倾。
海瑞继续说道:“如今的孔孟学说,受程朱理学影响颇大,以至于思想上已然僵化,以心学打破僵局是个不错的办法,有助于思想开拓,可问题也出在这里。”
赵贞吉很有涵养,既不打断,也不反驳,好整以暇的听他继续说。
李青也没发表意见。
“思想不同其他,这方面没有度……”似是觉得这样说不太贴切,海瑞又换了一种说法,“可以不让人做,可以不让人说,却做不到不让人想。即便皇上,也做不到。”
李青开始喝茶了。
赵贞吉却是眉头紧锁……
好一会儿,赵贞吉沉吟着说:“刚峰兄这话确有几分道理,这个度是不好把控,可若是推广心学不为推广心学,只为重塑已然僵化的孔孟学说呢?”
“一样的。”海瑞说道,“开拓思想这个口子一开,就再难阻住,因为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的皇帝,都以禁锢思想为治国之根本,就如蓄满水的堤坝,闸门一开,便是滔天洪流。”
赵贞吉微微变色。
其实,他也有过这样的担心,可权衡利弊之后,仍是觉得推广心学,以心学重塑孔孟学说,利大于弊。
赵贞吉沉默片刻,问道:“不知刚峰兄是赞同居多,还是反对居多?”
顿了顿,“今日只是私下相聚,刚峰兄可畅所欲言,出的你口入的我耳……呃,对侯爷,刚峰兄总该信任吧?”
从一进门,赵贞吉就一直称呼海瑞的号,为的就是拉近关系,好教他以大局为重,莫影响了心学推广。
可话到此处,他又觉海瑞未必听劝,故才激海瑞说实话,好让永青侯来解决。
不料,海瑞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错愕当场。
“虽然短期是好事,长期未必是好事,但下官仍赞同心学推广,以心学重塑儒学。”
好一个峰回路转,赵贞吉竟没跟上趟儿,下意识道:“刚峰兄何以如此说?”
海瑞默了下,道:“因为更遥远的将来,是好事。”
赵贞吉一怔,旋即明白海瑞话中深意,不由得也沉默了。
他脸上并无开心,海瑞亦然。
李青却是笑眯眯地放下了茶杯,道:“赵巡抚不妨将你的担忧,一并与海钦差说了。”
赵贞吉犹豫了下,点点头,将之前在小院儿与李青说的话,又陈述了一遍。
海瑞一阵错愕,苦笑点头说:
“实不相瞒,即便今日赵大人不说这些,下官不会如赵大人担心的那般做事。”
“啊?”
这下,赵贞吉是真的惊讶了。
海瑞看了李青一眼,又看向赵贞吉,叹道:“你我都能看到的事,永青侯和太上皇、皇上,怎会看不到,可他们依旧选择如此,我们也只能为国为民,只能屈待了君父,不能屈待了天下苍生……君父如此良苦用心,我们岂可辜负?”
“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外如是,君父可,我们岂能不可?”
赵贞吉默然。
海瑞也是神色黯然。
他们有能力,有担当,有为国为民大义之心,也有一颗忠君的热忱之心。
历朝历代,长久以来,大多数官员都是宁可屈待百姓,不可屈待君父,如海瑞、赵贞吉这样的官员,虽然很不赞同,可若是真反过来,他们也不太能接受。
他们的理想是两全其美。
可现实往往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于他们而言,这只是两利相权取其重,而非皆大欢喜的共赢,自不会如何开心。
李青则是说道:“时代的发展,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时下大明到了这个阶段,只能舍小取大,不用太共情你们的君父,你们的君父并不难过。”
也是你的君父……二人默默补了句。
海瑞如此,赵贞吉也算是得偿所愿,可却又想象中的愉悦和轻松。
沉默了好一阵儿,赵贞吉从负面情绪中抽离出来,说道:
“自打得知刚峰兄来应天府,许多士绅官员都不太开心呢。”
海瑞明白他的意思,正色道:“下官不会行釜底抽薪之事,昔年淳安之事,不会发生在应天府。”
作为两京之一,作为大明立国之基石,应天府的政治意义太大了,而且,应天府可比淳安县大太多了,若是来个大规模暴乱,可真就无法收场了。
赵贞吉听海瑞如此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舒了口气,起身一拱手,道:
“永青侯与刚峰兄是旧识,又是许多年不见,下官也忙的紧,就先告辞了。”
二人起身相送……
重新回来落座,海瑞面部线条柔和了几分,缓声说道:“淳安民乱之事后,下官……”
“还是以‘我’自称吧。”李青说。
海瑞点点头,说道:“如早年侯爷所言,我到底被槛送了京师,不过朝廷并未治我的罪,太上皇和皇上更是自降身份为我提升眼略……”
“也是在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你们的超越战略、伟大格局……海瑞何其有幸……”
李青失笑道:“倒也不至于此,人活着,总归是要有些事情做的,不过话说回来,太上皇确实不容易,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明君、圣君。”
海瑞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继而问道:“海外真的如太上皇所言那般吗?”
“太上皇说的都轻了。”
李青一口饮尽温热正好的茶水,说道,“佛郎机的殖民化发展,已经到了尽头,随着尼德兰王国革命的掀起,君主制已然被敲响了丧钟,如秋后之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我大明虽国情不同,可万国交流如此频繁、高效,这股子风早晚会吹到我们这里,只能提前布局,推广心学不为推广心学,便是缘于此。”
李青说道:“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海瑞认同,却也非常担心:“未来……大明会如何?”
“大明还会是大明!”李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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