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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千古一帝,那个屏息凝神都只留威慑的男人,此时孤单地一人静卧在高台之上。仿佛浅睡了,又仿佛不过是在沉思,明明只是一个分毫看不清的影,却被周围的空阔衬得这般凄婉。
整个皇宫是他的,整个天下是他的,但是,惟独他的心,不是他自己的。
我有些迟疑,步子却自己动了起来,一点点地走近,无声息的,生怕惊扰了这个万乘之君。
玄烨的身边散着低淡的酒气,杯子已自他的手中坠下了,掉在地上,濡湿了些许的地面。是浅睡的姿势,一只手依旧轻揉眉心,那道锁一如既往的无从开解。细长的眉,柔和的脸线,此时有些苍白而疲惫的神态。夜魔般自骨子中透着一丝的魅惑。
不知已多久没这般仔细地看过他了,但也只有在那帝王的身份没有横亘在我们之间时,我才能这样平静地看他吧。犹记初见时他微颦着眉说那些女人他一个都不爱时的样子,唇边不觉多了抹笑。
这时的风有些凉,我弄不明白所有人都走了怎么偏偏只留下了他。
不远处有一件披风,我轻轻地过去取来,小心翼翼地覆上了玄烨的身。自己从不曾这般温柔的,也许是因为被他疲倦的样子弄疼了心,才会动作柔和地生怕弄醒了他。
玄烨的肩膀在我触上时猛地一震,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有股力量将我生生地往后压去。撞到墙面时是一阵巨痛,回神后看见的只是抵在脖旁的剑,闪闪的荧光中,玄烨的眼里朦有雾气,却是覆盖了层杀意,阴寒的感觉就自那金属上传了过来。
这样的玄烨,冷酷到即使只是一眼,已足以让人惧到颤栗。
“皇上?”我轻轻地唤了声,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连不成音。
玄烨的眼渐渐明晰了起来,杀戮的感觉淡去,又回复到了那种让人捉摸不透心思的感觉。一脸的平淡无波,无喜无怒,看清是我后配剑一移又回了鞘,轻道:“抱歉,不知是你。”
看着他又缓缓地坐下,我的背依旧痛作一片,嘴角不由地多了抹涩意。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最没有安全感的怕就是这个身为天下第一人的天子吧……
我的手被握住,一瞬间已被那人拉入了一个温和的怀里。
抬头时玄烨的脸近在咫尺,他凝眸看我,道:“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朕?那种悲悯的神色,朕不喜欢。”
许是因为喝了很多酒,他的声音沙沙的,透着些疲惫。
我挣扎了下脱不了身,只能由着他以这样别扭的姿势僵在那里。背上估计是被摸去了层皮,现在被压着是火辣辣地生疼,我只能皱下眉,直视他的目光看去:“皇上,您累了。”
玄烨看着我,但眼底的神色偏是让人捉摸不透。只见他微微闭了下眼:“宛文,朕早累了。”
这样的话让我的心不由一颤,下意识地伸手想抚去他脸上的疲惫,但手在半空中停留,终是收了回来,五指紧握,偏一偏头,道:“皇上,怎么不回宫休息?明日还有早朝。”
他又将我抱紧了些,我就忽然间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冷。
有一段回忆自脑海中浮过,犹记自己也曾经一个人蜷缩在街道的角落,曾经茫然地温暖不了自己的心。没有反抗的,我就让他这样抱着,如一座雕塑般,再没什么动作。
耳边的话吹着脸,他道:“宛文,你没有野心,朕很高兴。自那日后,朕不止一次想去你那,但又不得不放弃。如果宠幸一个有野心的女人,你该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可是,朕偏偏又是那么想见你……”
是的,宠幸一个有野心的女人,将会带来的后果我当然清楚,但知道归知道,要真是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就又是另一番感受。我抬头一眼瞪去,话中多少有些不悦:“皇上错了,宛文的野心比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大。而且宛文要的,皇上也未必给得起。”
“朕给不起?”他的脸靠近了些,好笑地瞅我,“这整个江山都是朕的,朕还有什么是给不起的?”
“我要一个只属于我的男人,一个可以日日陪我,平淡度日的男人。我要一个人的心只属于我,不必每日担惊受怕,不用每日独守空房。”我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冷笑。
他什么都可以给,却偏偏无法给一个女人幸福,这就是掌权人的悲哀。
果然,玄烨的脸上又没了丝毫的神情,那面具他素来比谁都戴得好。
他动气了,他是真的动气了。即使没有表情,我依旧可以感到他的怒气。
怕是再没有比我更“得寸进尺”的女人了吧,已入了帝家却还妄想着得到专宠,可这明明又只是平凡女人最为平凡的心愿罢了。
“那个男人,也未必非要是朕,对吗?”伴着话语,我背上突然灼烧般地生疼,玄烨手上的力道加大了,紧压着那块肌肤。
隐约只见到了他的怒,还有自他瞳孔中印出的我的怒意。
这样痛,这样愤,又含了多少辛酸和日日积入的委屈。
我明明只是中文系的一个普通学生,为何要来到这里,又为何要被困在这高墙之内,为何要日日防着明枪暗箭诚惶诚恐?
一滴泪,而后又是一滴……
我看到玄烨的眸子深处有什么动了下,仿佛裂开了一个细碎的缝隙,而后一点点毁了面具。
他会为我心疼的,是不是?
或者说,因为我的眼泪,他还是会心疼的,是不是?
会的……吧?
身子被抱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的,玄烨这副书生的摸样,竟然这样毫不费力地把我抱了起来。
“摆驾澹烟宫。”玄烨的声音忽地一高,只径自抱着我向外走去。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了那么多侍卫,刚才的冷清仿佛是一个错觉,刹那失去了踪迹,而我,现在才从那个梦中破出,面前的是浩浩荡荡的一系列排场。
终归是皇帝。我苦笑。
他怎么可能只身一人留在这里,而曹寅又怎可能放心地不在他身边护驾呢?
转了转视线,我看到了在不远处候命的曹寅,他的眼里有无奈亦有些释然。若说那分无奈的含义我尚能明白,那么那分释然又作何解释?
回到澹烟宫时里面依旧灯火通明,见我回来,小桃他们皆是一脸欣喜,等看清了我身后的人,那抹幸喜花成了一种怪怪的笑,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皇上吉祥。”
想来我迟迟未归让她们担心透了,心里多少有些歉意,但用余光掠了眼身后的人,我不屑地撇了撇嘴,径自回房去了。
身后一直跟有步声,如影随形。
刚走入房内,我一转身想将他关在外面,谁知他伸进了一只手,刚好把门给卡住了,用力一推,玄烨就这样“光明正大”地走了进来。
“你进来做什么?”背上已经疼到不行,我知得早些上药,对他的态度自然好不到哪去。
“朕来妃子的寝宫,你认为是来做什么?”玄烨若无其事地瞥了我一眼,径自开始宽衣。
他没有笑,那种神色却比取笑更让我气急。
冲过去一把止住了他解纽扣的动作,强压制下了情绪尽量地“心平气和”道:“皇上的妃子众多,宛文既过于痴人说梦,您又何必勉强留下?”
玄烨挑眉:“你不是不想独守空房吗?”
终于按捺不住,我瞪他:“那前面的前提呢!前面的话皇上怎么不说?”
“前面的?你前面有说过什么吗,恩?”他开始笑了,且笑得一脸坦荡,一如真的只听见这样的半句。
堂堂天子竟然在我面前耍赖?我恨不得一拳打去,无奈身份不好比拟,我只能赌气般地坐下,倒了杯茶猛灌,谁知一时没顺过气来,只觉口腔一阵泛酸,呛得直咳嗽。
自己现在肯定像极了憋屈的兔子,一边挤着眼角的眼泪,一边气得直锤桌子。
起初只是低低的几声,而后渐渐加重,那笑声清清淡淡地充满了屋子。
仿佛做梦般,我愣愣地抬眼看去,没有伪装,没有疲惫,而是很单纯很干净的笑。
他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很清明,藏不住涌动的笑意。
玄烨见我看他,渐渐回复了平日的神色,只是嘴角的圆弧留下了温度。回望着我,他道:“朕只是睡在你身边,这总行了?”
直直地看他,再看他,在确定这不是一个“诱敌深入”之计后,我不情不愿地找了个角落宽衣。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刚刚那一笑竟然让我心软地不忍破坏了他的情绪,自己果然是愈发的没用了。
“嘶——”刚一触衣衫,疼痛便一下子扩了开去,一时没忍住,我猛地倒吸了口冷气,想是太久没有处理,那去了层皮的背肤和里服黏在了一起,每动一动,可是真真切切的“切肤之痛”啊。
玄烨这才注意到了我的异样,走至我近旁皱眉看我:“怎么了?”
颤颤地指了指背,我咬牙切齿外加面带“微笑”地把这伤的由来以及恶化的过程一五一十地摊了牌。
“李德全!”我的话音未落,玄烨却是一把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他的手臂轻盈地避过了背部,小心翼翼地让我平趴在了床上,一面又对外吩咐着:“去朕的寝宫将前不久进贡上来的‘玉肤膏’拿来,要快!”
听他的声音,分明是生气了。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只觉得他这气生得好没道理。把我弄伤的是他,延误了治疗时间的也是他,现在,生气的居然仍旧是他?
“疼吗?”玄烨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冷冷的。
“疼不疼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这没来由的“龙怒”让我不觉心中岔气,下意识已经嘟囔出了口。有时也觉得奇怪,自己在平日里总能敛住心性,可以碰到玄烨却总是会把本性这样轻易地露了出来。
沉默,一片沉默。
我努力挤出了一个笑,道:“宛文是说,皇上经历过才会明白这伤是否疼痛。而以宛文一己之言,是说不清楚的。”
偷偷斜了斜眼,我一惊之下忙缩回了头。那佛爷的脸色一如千年寒冰,他该不会直接就伸手把我给掐死了,从而让我脱离苦海了吧?
有小小的动静,却是玄烨在帮我脱外衣,动作小心而缓慢,尽量地避开了伤口。
我斟酌了下,决定还是不要逆了他性子的好,也就默默地配合了他。
以这种进度,一件外衣就已花了很长的时间,然后听到玄烨去不远的桌子上拿了什么,回来后只听一声布破的声音,背脊凉凉的,一下子风拂过了肌肤。
他竟然剪我背面的里衣?我眼睛一睁,准备从床上蹿起来:“你别太得寸进尺!”
我的姿势是趴着的,无奈才刚一震就被一只手又稳稳地按了回去。
“你准备穿着衣服上药吗?”
这样被按着是动不了的,而自己又没有话可以反驳,我将脸向里一偏就看着帘帐不去理他。
玄烨的动作很慢,一点点地拉起衣服,一点点地往上剪。但即使是这样,每次把那里衣自黏着的肌肤上拉起时总是蹿上一阵疼。我没有出声,紧咬着唇,十指握着拳头,紧紧的。
后面的动静渐渐小了,然后没了声息。
有些疑惑地回头,却发现玄烨坐在了我的床边,张了张口想问什么,手就被他领了过去,放在他的腿上。
他的话语幽幽传来:“疼的话就掐我,别自己虐自己。”
话才一过,他才继续开始向上剪,只不过动作比刚才又柔和了许多。
我愣了下,随即嘴角多了一丝的笑意。这可是他自己让我掐的哦……
于是我左一下右一下地对他的“龙足”展开了猛烈无比的攻势。有时是因为痛,有时则是因为顺手。
不能说我狠心,怪只怪受了太多的冤枉气。
上完药后去放剪刀时玄烨刚站起来有些不稳,一个踉跄差点就摔了去。
我的心不由的一紧,多少有些后悔刚才下手太重。没来由的一阵心疼,但在他要转身时又匆匆移开了视线。
玄烨坐到了我的床边,声音里有些浅浅的冷笑:“这下报仇了,心里可舒坦多了,恩?”
“皇上您说笑了。”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我尽量平静地看他,“宛文哪能心里不舒……啊!”
背部有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划着图,绕着伤痛处的边缘,柔和地缓缓地滑过,把心一点点地悬挂了起来。他的指尖是冰冷的,如一块千年寒冰,落在这样狭小的融点,却是让整片肌肤一下子灼烧了起来。没有痛,在这种灼烧中,竟然有着一种舒适的感觉,让胸腔一下子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猛烈跳动。
我很无力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抗拒,明明这种暧昧的姿势,我的心竟是没有丝毫想反抗的意识。
那片凉,漫溢在背脊,时间一点点地走,不时有烛融化的声音,浅浅入眠,未有知觉的。
恍惚间做了个梦。很长的梦。
梦到太监拿着个小盒子匆匆送入,梦到玄烨脸色温柔且心疼地为我上药,梦到他在我的额间覆上轻轻的一吻,一脸低晦地说:“宛文,你不可以背叛我,不然……”
这样长的梦,长到,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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