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sjwx.la
朔风呼啸,自平野之上漫卷而去。
狂乱的朔风带起了两镇军兵顶盔上的火红的缨穗。
而他们的对手万民军,前行的军阵在推进之下逐渐的散乱。
起初他们还能勉强维持队形,但是随着距离的拉长,万民军军阵也逐渐变得歪斜。
有的人走得快些,有的人走得慢,原本严整的方阵渐渐扭曲。
领队的万民军军将不得不频频喝令止步停下来整队。
阵阵呵斥声在万民军各处正在推进的军阵之中响起。
前阵,靖南军的军阵无数铳枪放下,铁铸的铳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一众靖南镇的铳兵们肩并着肩,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钢铁城墙。
他们沉默地注视着前方,手指放在扳机的侧上方,紧贴着上方击砧的位置。
靖南军步兵操典之中,规定了在听到举铳军令之时,将铳枪放平之后手指不能扣在扳机上,以防止误击的可能。
长久的机械式训练使得他们哪怕在紧张的战场之上,仍旧保持着训练时的肌肉记忆,没有任何人将手指放在扳机上。
“敌近百五十步!”
负责观测的副官高声的传递着敌军的信息。
“呼——”
军阵之中,吴平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正竭力的稳住着自己的身躯。
抬眼望去,黑鸦鸦的万民军甲兵正缓步而来,长矛如林,随着甲兵的前进微微晃动,在阳光的映照之下矛尖闪烁着令人恐惧的寒光。
万民军玄黑色的战旗在劲风中猎猎作响,回荡在战场的各个角落。
吴平紧紧的握持着手中的海誓铳,因为用力他手中的海誓铳已经开始微微颤动。
绕是经过了无数场战争的磨砺,但是在生死之间他的心中仍然不可遏制的会感到恐惧。
他是河南人,河南汝州人。
他这一辈子都是浑浑噩噩,天灾人祸,这世间一切的不好,全都让他赶上了。
他的妻子、父母都饿死在了那一场席卷整个河南的饥荒之中。
就在他也要饿死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向着即将饿死的他伸出了援手。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在后面加入了那支军队之后,吴平也得知了那人的名字。
那人唤作李定国。
定国安邦的定国。
只是一切其实并没有发生太多的改变。
原先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从地主,变成了他们称为上官的人……
只是有了一口饭吃,勉强能够活下来。
人吃人的场景,无限的在他的眼前重演。
他卑躬屈膝,陪笑奉承,在沙场上搏命挣扎……
直到他们走出武昌,向着那支与其他官兵截然不同的队伍投降之后。
一切都改变了。
那些往日飞扬跋扈的上官,满身戾气不服管教的老兵,被剔除出了军伍之中。
三十多万的人马,那些官兵只留下了三万多人……
他们被归拢到了一个镇下,镇名河南镇,和他的故土一样的名字。
吴平第一次领到了饷银,原来当兵真的有饷银可以拿。
也知道了这个世界,还有一支军队的上官不会欺压下属。
军法:军官无故驱使士卒,鞭三十,驱逐出军,编为屯民。
军中私斗、压迫皆被禁止,但有犯法,初犯杖十,再犯驱逐出军,编为屯民。
一切,都在发生着改变。
军中的气氛不再如同曾经那般压抑。
吴平深吸了一口气,握稳了手中的海誓铳。
在诉苦会上,他知晓了那些与他身处一营的袍泽们所经历的苦难。
这个世界上幸福往往是相似的,但是不幸的人却各有各的不幸。
宣讲官向着他们说明了曾经他不懂的许多道理。
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依靠任何东西,任何的事物,任何的人,都不如依靠他们手中的刀枪。
卑躬屈膝,或许能够换来暂时的活路。
但却永远无法让他们成为堂堂正正的人……
“敌近百二十步!”
副官的声音再度响起。
眼前的黑潮越发的迫近,但是吴平手中的海誓铳却是重新恢复了平稳。
他心中的恐惧正如冰雪一般消融。
现在带领着他们前行的那位将军,所有的许诺从来就没有落空过。
这一次,他许诺他们战死之后能有优厚的抚恤,他们这些没有后代的人,会有军官们在流民之中挑选一名男丁继承他们的姓氏,为他们的家族延续香火。
他们死后,也不再是籍籍无名。
就算是埋骨此地,这个世界上也永远都会有人记得他们,死去的人能够进入那座专门为他们而立的祠堂之中,永世享受着血食!
迫近到差不多百二十步的距离,哪怕几经整队,万民军的将校们仍然没有办法彻底整肃军阵。
万民军的军官索性放弃了整队,他们高声的将赏格列出。
杀一人赏银三十两,斩一将赏银百两,若能够阵取陈望之首级,晋制将军,赏万金,封将拜侯!
沉闷的号角声在万民军的军阵之中响起,而后很快便被隆隆的战鼓声压倒。
而那浑厚的战鼓声,也很快便被万民军中的一众军兵的狂呼乱吼所压倒。
“杀官兵啊!”
“冲啊!”
这样的赏格,足以让所有的人陷入疯狂。
无数万民军的军兵宛如决堤的洪水般咆哮着冲向靖南军的军阵。
与此同时,万民军后阵,大量的箭支几乎同时升上天空,密密麻麻的箭矢汇聚在一起,宛若飞袭而来的蝗云,几乎遮蔽了头顶的冷阳。
当它飞过最高点,开始向靖南军的阵地俯冲之时,靖南军的大阵也在同时动作。
“放!”
前阵的靖南军军官们高声的呼喝着,猛然挥下了手中的雁翎刀,
嘹亮的天鹅音骤然响起,宛若死亡的丧钟。
吴平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手中海誓铳的板机,在他的身侧以及身后,无数的和他们一样的铳兵也同样扣动扳机。
靖南军的阵线之上火光连成一片,爆响声如惊雷般撕破战场。
刹时间,千百道铳焰在军阵前排连成一片耀眼的火网,浓厚的白雾自靖南军的阵线之上快速升腾而起。
从高空俯瞰,整条战线仿佛突然腾起一条狰狞的白色巨龙,
刺鼻的硝烟味一瞬之间便已经弥漫了整条战线。
而在此时,自万民军阵后射出的箭雨也在同时落下。
虽然有大部分都因为射程的缘故落在了靖南军铳兵的前方,但是还有不少的箭矢射入了靖南军铳兵的队列之中。
靖南军的铳兵们都穿着火红棉甲,有较好的防护箭矢能力。
万民军的弓箭手是在百步之外进行的抛射,根本就没有办法射穿靖南军的铳兵们的盔甲。
他们戴的明军制式的碟形笠盔也能足以抵御这样轻飘飘的羽箭。
只要少数倒霉的铳兵被箭矢射中了没有盔甲遮蔽着的缝隙。
浓烟遮蔽了战场,箭矢虽然造成了一定的影响,但是靖南军的一众铳兵却没有丝毫的停顿。
最前排蹲着的军兵也站起身来,与后面两排一支保持着站立的铳兵一起快速麻利的装填着。
唰唰的清膛与装填子药声音登时连成一片。
铅弹组成的死亡风暴横扫而过,冲在最前的悍卒像在镰刀下的麦秆般成片倒下。
万民军因为赏格而激起的士气转瞬之间已是土崩瓦解。
这些被拉到最前方的万民军军兵只是最底层的新卒和力士。
刚刚入伍的军兵就是新卒,而力士也只经过了两个月以上的训练,并且经历过了起码一场的大战或是几场小规模的战役,就可以晋升为力士。
这样的军兵,哪里有多少战斗意志。
使用着燧发枪的靖南军军兵可以以紧密的队形列阵。
第一阵排铳,是三排铳兵一起放铳,是火力最为密集的一阵,哪怕是远隔百步之遥,仍然对万民军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巨大的伤亡使得万民军的军阵一阵动摇,后面的乌合之众顿时乱作一团,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冲锋转眼间就变成了哭爹喊娘的溃逃。
哪怕是处于阵中的军官拔出腰刀拼命的喝止着,却仍然没有办法阻挡军阵的溃散。
不过很快溃散便被止住了,后排更多的万民军军兵已经迫近了战场。
后阵的万民军,无一例外都是兵士。
从力士晋升为兵士,需要起码需要半年以上的行伍经验,经历数场战役。
无论是从组织度还是训练度,他们的都要比那些普通的新卒和力士更高,一般是用于压阵。
万民军溃逃的兵丁还未跑出几步,便被这些兵士们刀枪无情地截住。
他们毫不犹豫的砍杀着前阵溃散的兵丁,血花在人群中接连迸溅,后续赶来的万民军甲士们用刀枪驱策着他们继续向前。
所有的甲士都是从兵士之中甄选,优先选取身强体壮,技艺上等,战功卓越的兵士,为其配备盔甲兵刃。
他们是万民军序列之中真正的精锐。
在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之下,最前方万民军一众士气已经被排铳打至谷底的军兵们也只能是继续前行。
黏稠的血浆渐渐浸透草地,将整片郊野染成暗红色。
绝望的哀嚎声在铅灰色的硝烟中久久回荡。
“砰!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铳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排铳的响声要小了不少。
靖南军的铳兵开始了第二阶段的射击——轮射。
燧发枪的装填时间一般在三十秒左右。
万民军的弓箭手又射出了数轮箭矢,但是造成的杀伤仍旧有限。
三十秒的时间,如果是全力奔跑,百步的距离早就已经跑到了阵前。
但是战场之上,进攻的军兵们自然是不可能在百步就开始奔跑,他们必须要保持相对整齐的军阵。
步兵们往往在抵近到三十步的距离之时,才能够发起冲锋。
万民军和靖南军打过了许多场,双方对于彼此的战术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为了保持军阵严整性,慢腾腾走上去无疑是会遭受更多的铳击。
发动犹如潮水般进攻,如饥民一样,一窝蜂冲上去确实可以少挨许多的铳枪。
但是一旦这样做,站在靖南军铳兵后方的长枪兵便会立刻做出反制。
只需要一个反冲锋,一窝蜂向前的军兵们便会被击溃,很快便会演变成大规模的溃败。
因为铳炮溃败和因为冷兵器交锋的溃败,完全就是两码事。
加上混乱的时间,最前方的万民军军兵再堪堪推进了二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而他们好不容易重新恢复的军阵,伴随着第二轮的排铳声响起再次摇摇欲坠。
第二轮的铳击虽然少了许多,但是万民军的军阵推进的更近了一些,因此还是有不少万民军的军兵因为中枪而栽倒在地。
那些侥幸未死的万民军军兵压抑着心中的恐惧,手持着长枪,仍然颤抖的往前。
一层层的万民军军兵被打翻在阵前五十步之前。
鲜血在平野之间汇成暗红色的小溪,汩汩流淌间还冒着阵阵热气。
刺鼻的硝烟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在战场上弥漫,连久经沙场的老兵都忍不住弯腰干呕。
那些侥幸未死的伤兵在尸堆中蠕动哀嚎。
“轰!轰!轰!”
炮火轰鸣,靖南军的阵线之中,伴随着万民军的军兵逐渐压进,安设于阵中的虎蹲炮相继发出了怒吼。
虎蹲炮骤然咆哮,无数石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
覆压而来的万民军军阵最前方军兵还未来得及反应,身躯便被呼啸而来的石弹撕得粉碎,而后他们的身躯便像破布袋般重重砸在枯黄的草地之上。
整个万民军的前锋仿佛被无形的巨镰横扫而过,后方万民军兵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风暴惊得踉跄止步。
前排幸存者呆望着满地狼藉的残肢断臂,冲锋的吼叫被永远的卡在了他们的喉咙之中……
这样的情景,在靖南镇的前军各处军阵之前不断上演。
两万余名靖南军的阵线宛如一座巨大的血肉磨坊,从东至西,数里长的战线上,铳炮声连绵不断轮。
火炮的闷响声、铳枪的爆响声、垂死的哀嚎声,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
万民军的军兵犹如潮水般涌来,又如麦浪般倒下。
鲜血渐渐浸透整片郊野,将嫩绿的野草尽皆染成了暗红。
最新网址:www.sjwx.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