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刀俎和鱼肉

我给莲姐姐倒了杯水，她接过去，小口饮着，情绪渐渐地平复下来，便定定地望着我，等待我提第三个问题。她的容颜依旧俏丽，并没有留下多少时间的痕迹，只是话语中饱含的沧桑和疲惫，让我的心，也跟着起了波澜。

    “莲姐姐，这第三个问题，我也不过于为难你，我只是想知道，李云白能够认出我，是否你给过他提示？”这，才是日日折磨着我的疑惑，我已经容颜大改，李云白能够准确无误地认出我，除了莲姐姐这条线索，我实在想不出其他。

    “没有！果儿交给你，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云白，从庄太后执政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在寻找果儿，只是，我这样尴尬的身份，以前他尚小，对我还有着单纯的孩子般的喜欢，如今，他已经长大，那段过去，想来无法一点都不介怀！”莲姐姐坐在我对面，幽幽地说着话，我竟生出一种错觉，莲姐姐和我，隔着千山万水，再难相见。“我贪恋着和果儿的团聚时光，一日日拖延着将果儿送回他身边，直到，郡主要嫁进凌家，我便知道，再也拖不得了。”

    莲姐姐已走，桌上的茶杯上还萦绕着淡淡的雾气，茶香袭人。果儿竟然提前了一日多醒来，像只小猴子一样翻身起来，衣裳也顾不得穿，就冲到桌子上，将莲姐姐饮剩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这茶……”果儿蹙着眉，皱着额头，苦思冥想，“小海，刚刚有人来过么？”

    “茶怎么了？”我大惊，接过她手中的茶杯，趁她不注意忙藏在身后。

    “这茶，有母亲的味道呢！”果儿的脸上，浮现出璀璨之极的笑容，但下一刻，她又开始头痛起来，拉着我，楚楚可怜地问，“母亲的味道又是什么呢？为什么我这么喜欢这种味道……”

    “好果儿，不要再想了！”我将她抱在怀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莲姐姐当年设计清王爷才有了果儿，纵然李云白疼惜果儿是这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人，但如今残暴成性的他，对莲姐姐，真的能够心无芥蒂么？

    那以后，果儿不再提及母亲这个字眼，发呆的次数却是越来越多，那只茶杯，我明明藏了起来，然而，我发现，果儿背着我，偷偷地摩挲着那只茶杯，脸上的笑容如梦如幻。果儿在心智上终于成熟了一步，我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果儿最近怎么了？”李云白得胜归来，很快也发现了果儿的不对劲，这日，终于将我单独留在了他的房间，满面寒霜，冷漠地问我。

    “莲姐姐来看过果儿！”我毫不隐瞒地告诉他，这李庄上下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里，我虽然不知道莲姐姐是以何种方式畅通无阻的进到主屋，但，李云白对于莲姐姐来过的事实，想必早就心知肚明吧！

    “你都不知道要拦住她？”他愤恨地抓起桌子上一只茶杯，就朝着我砸来，我心里一惊，那茶杯来势迅猛，我想要躲闪已经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砸上我的额头。

    有液体从额头奔涌而出，又流到我的脸上，我努力地睁开眼，只看到眼前漫无边际的一片血色。头有些晕，眼前的一切都有些天旋地转，并不痛，我伸手，在自己的额头抹了一把，看着手上的鲜红，再看看依旧满面寒霜静坐在桌前的李云白，我微微一笑，难以呼吸，终于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醒来的时候，首先听到了果儿嘤嘤的哭泣声，我努力地睁开眼，额头上痛意阵阵传来，我呲牙咧嘴地大声呼痛，吓得果儿连哭都忘了，只一个劲地抱着我，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一手轻轻推开果儿，再叫她继续将我这样摇晃下去，估计我又要沉睡数日了。外面天色已暗，李庄掌灯的时间规定得很严格，此时，屋内有些暗，唯有果儿挂满泪珠的脸，似一缕阳光，照亮了我的心。

    “果儿，真的没事，不要再哭了，乖！”头上真的很痛，还要劝果儿不要哭，我颇有些为难，谁能先将果儿带走啊？我在心里呼救。

    老天彷佛听到了我的召唤，我侧身，便看到了门口的黑色身影，看不清脸色，那样随意站着就足以体现出无可匹敌的王者风范的人，除了李云白，还会有谁？

    “哥哥，你讨厌！”果儿也看到了李云白，下一刻，却是一把推开他，生气地冲了出去。我愕然，我是希望谁能带哭泣的果儿离开，可是，果儿生气过头了吧！果儿跑了，留下受伤的我，来面对……我小心翼翼地瞟了门口的李云白一眼，这头狮子，谁知道此时的他，会不会伤人？

    李云白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我，挡住了外面天空最后一抹光亮，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心里忐忑不安，压迫感凌空而来，我恨不得将头埋进被子里，躲避他那双让人无处遁形的眼睛。

    “掌灯！”远远地听见李庄管事的声音传来，洪亮绵长，一时间，眼前一亮，外面的世界，恍然回到了白日。

    借着屋外的光芒，我偷窥着李云白的脸，那一闪而过的疼惜，是为了我么？不待我反应，他已经大步走进屋内，亲手点了灯，又一步步往床边走来。我这才看到，他一只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布条和药瓶。

    他将手伸向我的额头，我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那双手，温柔时可以吹箫弹琴，残暴时可以夺人性命！他的手在空中一凝，面上风云变幻，随后，又坚定地朝我伸来，轻柔地取下我额头的布条，温柔地替我擦拭伤口。

    我睁大眼睛，傻愣愣地盯着他，这算什么，打伤了我，又来为我上药，真当我是小狗小猫么？他无视我的目光，神情自若地替我处理完伤口，又轻拍手，便有侍婢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来，递到他手里。

    他慢条斯理的用汤勺在药碗里搅动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便将整个药碗递到我面前，目光似有柔情浮动。我最怕的，便是这个时空的中药，黝黑的一碗，喝到嘴里，苦到心里。然而，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盯着我，我看着药碗，拿出壮士断腕的豪情，咕隆咕隆地喝到肚里。他接过药碗，我不住咂舌，真是苦不堪言！

    他将药碗递回侍婢手中，从腰间取下一个袋子，打开，拈出一粒黑黝黝的物事来，递到我嘴边，我不甘不愿地张口，哪怕是□□，他递过来的东西，我也只有一口吞下啊！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蜜饯！天哪，我居然还能吃到我最爱的蜜饯，浓香满溢，味美香甜！狼吞虎咽地将嘴里这颗咽下去，我眼巴巴地看向李云白手中的袋子。他的唇角，刹那似乎有一抹笑意，我怀疑自己是否眼花，李云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笑，真诚而单纯！

    一连吃了四五颗，李云白将袋子放回腰间，我直勾勾地盯着，还不解馋啊！再一颗，再一颗就好！彷佛听到了我的声音，他无奈地解下袋子，瞪我一眼，我识趣地将那颗蜜饯接在手中，有些舍不得吃！

    他却一把将那蜜饯夺回去，我手中一空，急着要去抢，整个人冲劲过大，竟是栽到他的怀里，额头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胸膛。好痛，我捂着额头，手有些湿意，伤口看样子是被挣开了！

    他冷着脸，将我放回床上，侍婢伶俐地奉上布条和伤药，他接过来，带着几分粗鲁，重新替我换药。那颗蜜饯啊！我却顾不得其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盯着被他踩烂的那颗蜜饯，到这个时空这么久，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里也是可以做出蜜饯的！看着在我头上忙碌的李云白，我的思绪，却是飘飞得没有边际，蜜饯又不难嘛，为什么不能做？这样想着，倒有几分跃跃欲试。

    “你出去！”

    想来果儿终于反应过来，不应该将我和他的魔鬼哥哥单独留在一个房间，现在，她便一副护犊的姿态，将李云白凶狠地推开，大义凛然地挡在我的面前。只轻轻一拎，果儿的脚便离开了地面，李云白将果儿随手往后一扔，果儿便轻轻地落在我房中的大圆桌上。我目瞪口呆，这样的身手，心里更坚定了以后再不要随便招惹李云白的想法。

    果儿想必也被李云白这一手给吓住了，呆坐在桌子上，看着李云白继续替我处理额头的伤处。终于处理好，我屏住一颗要跳出心脏的心，这样近的距离，这样俊美的容颜，若不是想到他是造成我伤口的罪魁祸首，我简直要沉沦在他的温柔海洋中。

    嘴里被塞进了一颗蜜饯，李云白头也不回地走出我的房门。果儿终于反应过来，忙奔到我面前，要来抠我的嘴，我哪里肯让她给我抠出去，忙将那蜜饯咽进肚里。

    “天啦！哥哥给你吃了什么□□？”果儿拍着我的背，急切道，“小海，你快吐出来……”

    看我毫无反应，果儿风一般又冲了出去。

    “小海，你等着，我去找哥哥，我不会让他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