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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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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的功夫了得!”那人一撩鹦哥绿的大氅来到近前,抱拳还礼,“不知可愿和在下切磋一下?”

    “要斗也不能白斗啊!”绎儿贪心不足地插嘴。

    “自然是不能白斗的!”那人一招手,上来两个仆人样的,放上了两锭银子,“这是五十两足色银子,只要赢了在下,就归你们!”

    “在下也是个痛快人!”谢弘伸手向师傅要骰子筒。

    “慢着!你怎么不问问,要是你输了是什么代价?”那个人摁住了他的手,眯了深藏不露的三角眼轻笑,“怎么说?”

    “依照规矩,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谢弘并未露出半点畏惧之色。

    “依照规矩,你用哪只手摇得骰子,就剁哪只手!”一个仆人答道。

    “什么混帐规矩?”绎儿忿忿不平,拉了谢弘就走,“咱们不玩了!”

    “走?”那人阴恻的一笑,递了个眼神,两个健仆横截了两人的去路,“在这里冲了场子,说了大话,还想一走了之?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你简直是痞子无赖!”绎儿冲动地攥紧了拳头。

    “好!”谢弘张手把她拦在了身后,“赌就赌!覆水难收,何况大丈夫说话,一言九鼎?”

    “谢……”绎儿失色于他看来少有的莽撞,话吐了一半,被他的眼神狠狠地噎了回去。

    “好!痛快!”那人仰天大笑,一擎手,“请到里间吧!”

    “我……”绎儿忧心忡忡,“我们还是……”

    “没事!”谢弘依旧笑得灿烂,丝毫不见忧虑之色,“好戏刚上场!让你看看我的真本事!”

    身后两扇房门重重的关上了,对于绎儿忐忑的心里而言,莫若说是关上了阳间的道路,敞开了阴间阎罗殿的大门。环顾四周,房间的两侧条桌上,大大小小的好多个密封的罐子散出奇怪的味道,让人不觉的一阵阵犯恶心。绎儿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鼻子,引得那人一阵莫名的大笑:“哈哈哈哈……味道很难闻是吧?你一定很奇怪这些罐子里都放了些什么吧?”

    绎儿拧了眉头,并不作声,只是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往谢弘身后缩了缩。

    “给这位小兄弟见识见识!”那人示意一旁的健仆。

    “是!”一个健仆走到桌边,抱了个罐子端到绎儿面前,往出一递,“嗯!”

    绎儿看看谢弘,踟躇着不敢动手,反正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弘似乎是早有准备,旁若无事地轻轻一揭密封的盖子,顿时一阵更大的酸腐腥臭的味道一拥而出,却并不去看。

    绎儿捏着鼻子,半盱眯着眼睛靠近一瞥,失声尖叫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抽身到了谢弘身后,埋头在他的后背上,强自控制着瑟瑟的战栗,心惊肉跳的汗流浃背。

    “这只手是个惯赌的高手的,但是,一朝马失前蹄,就把手落在了这里……”那人自若的噙着得意的笑坐了下来,“但愿,这位小兄弟不要重倒覆辙啊!”

    “好说!”谢弘不卑不亢,泰然地坐定下来,“天数无常!这种事,也不一定的!”

    那人的眉头不自主得皱了一下,暗吸了口冷气,“啧啧”称奇:“小兄弟,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的好!”

    “咱们要怎么赌?”谢弘倚着椅背,悠然的跷了脚,十拿九稳的派头。

    “咱们要赌的骰子加一倍,六个骰子一起!”那人伸手拿过了骰子筒,向着谢弘一示空洞洞的内壁,“所以,要赢也就是双份儿的!我再加五十两,凑个整数!”

    “照阁下的意思,是不是我也要来个双份儿的?”谢弘会意地举起了双手,英挺的剑眉下,一双眸子紧紧的逼视了过去。

    “不错!”那人身后的健仆应道。

    “什么?”绎儿心头的无名之火又撞了上来,“你们言而无信!”

    “小兄弟的本事不一般,刚才的话放在那里,不加难度,怕是拼不出胜负的!”那人恰是料准了谢弘的反应,“小兄弟,你说呢?”

    “泽汐!”势成骑虎,谢弘回头甩了个眼色给她,让她噤声,“不要多说了!”

    “我不管!”绎儿置若罔闻,径自大叫,“剁了双手,让人怎么活!我替他担一只手好了,一人一只,总可以了吧!”

    “你别乱说!”谢弘来不及去捂她的嘴,惊怔的呆住了。

    “大话是我说的,祸是我闯的,一切当然由我来扛!”绎儿一巴掌拍在桌上,掷地有声的冷笑,“我就不信,你会输给这个无赖!”

    “好得很!”那人抚掌大笑,“这话说的有血性!我在这里混了快十五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还这么张狂!”

    谢弘眼见事情因为绎儿一时的意气用事成了定局,无奈的转了脸:“既然这样,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验骰子!”那人示意手下人查验谢弘面前的骰子。

    “回掌柜的,可以开始了!”

    “好!咱们就正式开始吧!”那人脱掉了鹦哥绿的大氅,一挽袖子。

    “开局赌什么?”谢弘将六个骰子悉数放进了骰子筒里,慢条斯理的问道。

    “赌大!”

    “多大?”

    “最大的!”

    “请吧!”谢弘与那人同时举起了骰子筒,一时间骰子声混响成一片扎耳的厉害。

    绎儿的手心里汗湿了一片,目不暇接地来回看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洞察着由他们各自神情里透出的心境。

    谢弘并不去看手中摇晃不停的骰子筒,哪怕是“鲤跃龙门”时的脱手而去,也没有失手落在地上,一切只听凭直觉的安排,没有任何神情,仅仅是恬静和不经意露出的自信的笑。

    骰子筒在那人的手中也旋了半天,抛上抛下,让人眼花缭乱地看不清楚,只看见那人始终洋溢在嘴角的浑浊笑意,有些阴森森的让人后脊梁冒冷气。

    “砰!”

    “叭!”

    两声闷闷的声音相继落在了桌子上,两人也相视会意的一笑。

    “阁下先开吧!”谢弘倾身一笑。

    “恭敬不如从命!”那人手上的骰子筒一撤,露出了六个六点儿,“大豹子!”

    绎儿心里一凉,差点控制不住坐在地上,有些提不上气的晕眩:难道还有比六个六点儿更大的骰子么?

    “得罪了!”谢弘十拿九稳地漾着快意的笑,轻轻撤手,移开了骰子筒,“一二三四五六!一条龙上下通吃!”

    那人本来眯缝的三角眼睛,腾得睁了老大,忙又掩饰了过去,只留安详:“好功夫!”

    “喂!收银子!咱们走人!”

    “慢!”那人一抬手,“有没有胆子再赌一把?”

    “那要看赌多大一把了!”谢弘来了精神,热衷起这种刺激。

    “五百两!赌不赌?”那人一把将一张银票亮再了桌面上。

    “赌什么?”谢弘一偏脑袋,若无其事地靠再太师椅上,翘起脚。

    “赌小!”

    “多小?”

    “最小!”

    “见好就收吧!别赌了!”绎儿忍不住凑身上前劝道。

    “五百两银子触手可得,谁不要,那是傻瓜!”谢弘背着手搡开她,“旁边看着!别废话!”

    “好!”那人一扬手,手中的骰子筒里又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

    谢弘笑了一声,道了一句“得罪”,手中的骰子筒也不绝于耳地重又响起来,动静还不算小,花式也越发缭眼。

    “喂!”绎儿心惊肉跳,不甘心地又去劝,“你诚心铆上了是吧!我们赌的是人命啊!”

    “哎呀!”谢弘反手又是一推她,“别废话!吵死了!”

    “你……”绎儿急得直要哭,却又不能当着那么些人的面流眼泪,她现在可是个“大男人”啊!

    正待她为了眼泪进退维谷的挣扎之际,谢弘和那人的骰子筒相继落了下来。

    “这次一起开吧!”那人提议。

    “好啊!”谢弘应着,与他同时启开了骰子筒。

    骰子筒的阴影相继撤开,露出了两摞“一柱擎天”的骰子,不,确切地说,再定睛去看,一摞是齐整的六个骰子,而另一个只有三个。

    “这次阁下又输了!”谢弘一倒骰子筒,洒出一层密密的白色粉末。

    “什么?”那人坐不住了,“这不可能!他一定是玩了猫腻!搜他的身!”

    “是!”两个健仆应命上前,一把将他按在了桌上,从上到下细细地摸索起来,很快地,两人的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回掌柜的,他身上什么也没有!”

    “这……”那人简直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硬着头皮道,“小兄弟技高一筹,我甘拜下风!江湖上讲得就是个信誉,来人,给他五百两!”

    “是!”

    “多谢!承让了!”谢弘拱手一笑,“告辞!”

    “慢着!”那人暗下里握紧了拳头,气恼之极,嘴上却也算是礼貌,“还没请教小兄弟的名字!”

    “在下凌焯!”谢弘并没有回头,伸手一拉已经看傻了眼的绎儿,“告辞了!”

    “凌兄弟好走!后会有期!”

    面前摊了一桌子好才,三个人的筷子几乎不肯停歇半刻,一直在夹着菜,惟恐慢了被抢光了似的。

    程本直呷了口酒,半带醉意的红脸上扬眉吐气地笑着:“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手儿!厉害!程某自愧不如!”

    “程先生过奖了!您要是练两三日的,也不比我差!”谢弘叼着块酱牛肉,笑得开心,“这东西就是比耳力!”

    “耳力?”绎儿咬着流油的鸡腿,忽闪着眼睛。

    “摇骰子全靠耳朵听!傻子!”谢弘压低了声音说道,调子颇有诙谐的调侃意思,“所以当时叫你别吵嘛!”

    “那!那三个骰子去哪儿了?真的被你弄碎了?”绎儿大惑不解,“摇骰子不也要靠腕力吗?”

    “摸摸你的腰里看看。” 谢弘斟了杯酒,一饮而尽的洒脱。

    “唔。”绎儿依言伸手去摸腰间,触到了一块硬梆梆的小疙瘩,扒开一看,正是三个骰子,“咦?怎么到我身上来了?”

    “哈哈哈哈……”程本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和着谢弘一起笑起来。

    “哪位是凌焯公子?”忽得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谢弘应声回头,三人一径看去。

    来人锦衣华服,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之辈。虽然神情间满是谦逊,却掩饰不了半身傲慢骄横的习性。

    “在下便是。”谢弘起身回礼。

    那人掏出一封信函递上:“我家主人听说了凌公子的大名,特地着小人来敬礼,邀约凌公子明日午晌在鸳鸯彩凤楼一会,还望公子不弃赏光啊!”

    “你家主人是谁?”绎儿亦起身相问。

    “公子去了自然知道。”来人抱拳相辞,“在下就不打扰了!请!”

    “请!”谢弘还礼,目送那人离去,方才坐了下来。

    “哎!快拆开看看!”绎儿迫不及待地夺了信函就拆,“呀!是张银票哎!”

    “哦?”程本直也一惊。

    “足足五百两!”绎儿惊怔起来,“这么些钱……出手也太阔绰了吧!会是什么人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程本直依稀觉得不同寻常,于是招来店小二,“小二!结帐!”

    “来啦!”店小二又恢复了乐颠颠的点头哈腰状,双手迎了白灿灿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多谢啊!三间上房已经准备好了,三位请便!”

    “哼!”绎儿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从他身边拂袖而去,“德性!”

    掩上房门,三人坐定下来,倒了三杯茶对坐着琢磨起来。

    “我估计是东江总兵府的人,或者是跟总兵府有什么牵涉的人。”谢弘大胆放言。

    “不会是得罪了赌坊里的人,他们存心害我们吧?”绎儿心理颇为不安,“我们又没有跟总兵府的人接触过,他们……难道咱们被毛文龙识穿了?”

    “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赌坊里的人一定跟总兵府有着莫大的关系。”

    “哦?何以见得?”程本直沉吟道。

    “绎儿你注意到他们穿的靴子了么?”谢弘侧脸问道。

    绎儿摇头:“人那么多,我哪会盯着人家脚看。”

    “本朝的法典规定,不应服者服之,罪之。寻常人家是不许着官靴的,否则是杀头之罪。但是,你发现没有,那些人虽是一副江湖地痞的衣着,但是脚上却是地道的官靴。”

    “对了!刚才来的那个人穿的也是官靴。”程本直忽然明白了,“既然敢明目张胆的穿官靴,就不会是寻常的人。”

    “不错。”谢弘轻轻一击桌子,“不光是这样,就连他们的银子都是官银的锭子。”

    绎儿低头揭开绢包里的四锭银子去看底下:“没有官府的印记啊!”

    “不在完整的银锭上,是在碎银子里!”谢弘拣了一块碎银子递给程本直,“程先生,你仔细看看。”

    “不错,虽然不甚清楚,但是,”程本直仔细地擦拭了一下银子,点头加以肯定,“可以看出来还有残缺的官府印记。”

    “如果是这样,那明天的约会怕是鸿门宴了。”绎儿有着不良的预感,“要不然,还是不去冒险的好。”

    “督师派我来,就是为了彻查东江的问题,这会是个突破口。管它是不是鸿门宴,我就从这里下手了。”谢弘顶上了真儿,坚毅地不容更改主意,“刀山火海,我也得走一遭。”

    “我陪你去吧!”绎儿不假思索,“两个人多个照应。”

    “你还是老实在客栈里待着吧。一旦有什么变故,你和程先生就立即回宁远。”谢弘站起身,“就这么定了!”

    “这里三个人,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行!要么一起去,要么一个也别去!”绎儿执拗地反对,“你要是有个好歹的,我一个人回去有什么意思?”

    程本直自然知道绎儿的心思,于是打圆场道:“行了行了!要吵你们出去吵吧!我昨晚上被那些臭脚丫子味儿熏了一宿,现在要好好补一觉了。”

    “正好!你出来!”绎儿借着程本直的“东风”把谢弘推出了门,“咱们好好说清楚!”

    “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谢弘懒得跟她纠缠不清,“你别不知好歹啊!有完没完!”

    “谁不知好歹!”绎儿越发较真儿,“明知是鸿门宴,还要不自量力,我看你才是不知好歹呢!”

    “你跟我去,我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谢弘有点火大了,黧黑的剑眉微微立了起来,“你除了胡搅蛮缠的,就不会用脑子想想我为什么把你留在客栈。”

    “我不用想,我知道,你就是看不起我,怕我拖你后腿,嫌弃我是个女人。”绎儿恨恨道。

    “对!我就是嫌你拖后腿!就是看不起你!”谢弘半侧了脸,斜睨了她一眼,不耐烦地叫道,“我懒得跟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废话!你自便吧!”

    “你!混蛋!”绎儿气冲冲地甩下一句话,“哐”得一脚踹开了自己的房门,反身重重地摔上了。

    谢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待要转身,便听见身后的门又睚开了一条缝,以为是绎儿,于是没好气道:“甭躲着藏着的……”

    “是我。”应声的却是程本直,语气中带着几分尴尬。

    “哦!”谢弘回身道门口,连忙道歉,“我不知道是先生,言语唐突了。”

    “不妨事。来。”程本直招呼他进得门来,轻轻掩上房门,坐了下来,“把那个丫头摆平了?”

    “也许吧!”谢弘自斟自饮,呷了一大口茶,咽了下去,长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不带她是怕连累她,就像——”程本直倒是体己得很,了然于心地笑道,“她死乞白赖地要跟你去一样。你们真是生来的冤家对头!够折腾的,一天不吵就浑身难受。”

    “我也不单是怕连累她,更重要的是,我此来东江,就是为了探出总兵府的□□。本来我领命而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谢弘娓娓道来,言词间,满是慨然赴死的平静。

    “你明知有亡命之险,又为什么要带这个丫头来?”

    “经历这么些考验,也不瞒先生了。一来,我死了,有个人收尸;二来,我死了,东江的□□得有人带回宁远。她虽说有时胡搅蛮缠的扯不清,但是,大局上的问题,她一点也不比男人含糊。”谢弘停了停,不自觉得透出几许无奈的惆怅,“只是,这个丫头好像还不大明白我的苦心。我若有不测,还请先生给她泼点凉水,让她别因小失大。”

    “你的话严重了。”程本直笑着宽慰着他,“她真的如你说的那样特别,相信也就不需要我苦口婆心了。”

    “但愿吧。”谢弘隐隐的竟有些不自信了,“我只是觉得,这个丫头脾气犟,恐怕明天还是死拧着添乱。”

    “明日你背着她,早些出门便是。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程本直支招儿,“论打架我不敌她,劝人的功夫还有那么一点。”

    “那就仰仗先生了。”谢弘感激地一笑,不知觉的已然红了眼眶。

    “只是,你也要安然无恙才好啊!”程本直用轻柔却也有着几分力道的手拍了拍谢弘的肩,“明天也要多加小心啊!”

    “我会的。”谢弘只是微微颔首,红着的眼睛里淡淡地现出一抹自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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